自由。身自由,不受束縛,思自由,不受禁錮,簡單卻又艱難。


    人生在世牽掛眾多,又有誰真能做到逍遙自在,無牽無掛遊戲人間的?隻是,雖有牽掛,但人非草木,生來有七情六欲,為了自己的自由,本能上會為自己的欲望行動,行為和思想上也會發生一定的偏差。如若將自己的所有欲望扼殺,一生隻為他人而活,那麽,是不是該為他的自由悲歎?


    “唉……好吧。”劉之毓看著上官韜歎了一口氣。自己和清懿雖曾失去自由之身,但現在至少做的,雖有其他原因,但主要是自己所求,而上官韜呢?雨軒宮,皇族,藍若冰,清懿,一切的一切都在禁錮著他的自由,在他的笑意和愁容背後,是他為了不傷害所有人的掙紮。現在他做的,真是他內心所追求的事情嗎?


    眼見劉之毓鬆口,上官韜卻依舊愁容不改,半晌才慢慢地開口請求道:“毓兒姑娘,我有事想請你幫忙。”


    “幫忙?”


    “嗯……我想這件事,目前隻有你能解決,西征成敗與否,大半係於此事。”


    “隻有我可以?你說說看吧,我盡力。”見上官韜說得如此鄭重劉之毓不禁有些不解,她又不懂領兵打仗之道如何幫忙?


    見劉之毓應允上官韜便開門見山地問道:“如今鬼手門是不是已經歸入神華宮門下?”


    劉之毓先是一愣,才點點頭迴答道:“沒錯。”


    “眼下清懿不在京中,你是否有權可以調動他們?”


    “除了司空禦的千機宮,冥煞的羅刹殿以及黑羽禁衛之外,神華宮門下我大致都能調動。”


    “那就好。”上官韜舒了一口氣,繼而才說出他的要求,“聽聞鬼手門擅於機巧關陷之術,通博古今各種兵刃機關,我需要他們為大軍準備三樣器物。”


    “三樣器物?”


    上官韜在劉之毓耳邊附耳輕輕說道,不想劉之毓聽完之後卻連連搖頭:“韜韜,你所言之物鬼手門很有可能知曉,但恕我直言,十日內要備齊如此大的數量根本是無稽之談。”


    “毓兒姑娘,我知道這是強人所難,可大軍新敗士氣不振,且眼下兵力遠遠遜於北夷眾國,若不借機關之巧,隻怕難以強撐到大軍集結。因此,即便數量不足,也煩請毓兒姑娘能夠答應,命鬼手門盡力而為。”獨木難支,上官韜也顧不上其他,隻能低聲請求劉之毓。十數萬大軍和千百萬黎民百姓的性命皆係於他身,盡人事,聽天命,但求問心無愧而已。


    “好,我答應你。我立刻迴去讓星語傳令下去,盡神華宮所能助你一臂之力。隻是,韜韜,別死了啊……”


    上官韜隻是啞然一笑,沒有迴答。


    劉之毓心下一沉,沒有再言,轉身離開。是的,他不能迴答也無法迴答,西征若敗,多少人將身入沙場,骨埋黃土,眼見此情此景,雖生猶死。


    行至堂前轉角,劉之毓停步迴身問道:“韜韜,你自由嗎?你曾為了自己的想法而生活過嗎?”


    語畢,她不再停留,迴身離去。


    自由?自己的想法?上官韜陷入了沉思。


    年幼之時,或許還不懂自由為何物,隻知應該謹言慎行,因為,他是皇子;十歲之後,流放群荒,何來自由?終日亡命於恐懼與死亡的縫隙中,那時,死裏求生是他唯一能想的事情,因為,他不能死;及後,被雨軒宮宮主天狂所救,他從師命,勤於修煉與學習,並在天狂不在期間照顧藍若冰,因為,他要報恩;接著,他遇到了許清懿……隨她迴宮之後,他陷入了人生中最迷茫的日子,不知何從,因為,他不想傷害她們;最後,他被迫接下重擔,領軍西征,事情再次迴到了原點,因為,他是皇子,但,又好像有其他原因。


    似乎從來,自己都是被迫接受著眼前的現實,無論自己是否願意。這二十年間,唯一讓他真正感到完全的快樂的時候,是照顧藍若冰的那段時間,雖然那隻是遵從師命,可自己心底並沒有一點抵抗,甚至,還有一絲愉悅……想著想著,上官韜似乎要明白什麽了,卻在這時,一個人闖入堂中打斷了上官韜的思緒。


    來人是冷月欣,不過此時她的到來對上官韜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大軍開拔將即,倘若上官韜此時想明心中的迷思,情絲糾結之下,不知他能否冷靜地率領大軍擊退北夷,凱旋而歸。


    “王……王爺,您要領軍西……西征?”冷月欣說話有些急喘,明顯可以看出她是小跑而來。


    想不到她今日迴冷府探視雙親,卻從府中聽聞了上官韜即將領兵西征平定北夷的消息,更在無意中聽聞了一件更加驚人的事情。


    現在的他是她的一切,是她逃離冷氏控製的唯一希望。女子一生無非追求所嫁非錯,可自己卻在家族的操控下被迫接受了政治婚姻,下嫁上官韜,那時的她,幾乎絕望了。


    可是慢慢的,她發現了,比起自己那個懦弱無能,隻會空許海誓山盟的表哥,這個名義上的夫君似乎更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依靠。他謙謙儒雅,專情善良,更為重要的,他是皇後所出,很有可能在將來,成為這個龐大帝國的統治者,那時,即便是冷氏,也無法對自己指手畫腳,自己也可以從成為家族棄子的夢魘中解脫。


    豈料前景光明未現,噩耗卻如驚雷猝不及防地響起。


    戰爭,人與人之間那素不相識卻又以死相搏的殘酷的無奈,是無數人用鮮血所染透的赤紅的悲戚,而上官韜,即將踏入那個殘酷無奈,充滿悲涼的血色世界。沙場征戰,金戈鐵馬中的刀光劍影,讓多少無辜的人再也沒能從那片染血的土地歸來,更何況,上官韜接下的是如此危險的爛攤子!雖是前途未卜,卻可預見是兇多吉少了。


    “嗯。”上官韜隻是平淡地坐在椅子上應了一聲。


    “王爺!為什麽?”冷月欣半跪在上官韜麵前,雙手拉著上官韜略有些冰涼的手心急如焚地問道,“您貴為皇族,何苦去做領兵打仗這種危險艱苦的事呢?此次西北邊關危殆,北夷騎兵隨時有可能踏入關內,您如若前去遇到危險該如何?那我……又該如何?”


    冷月欣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她不知道這眼淚到底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上官韜,她隻知道,她的心裏很難受。這幾個月來,她很開心,雖然她知道上官韜心裏是別人,她依然很開心。隻要陪在他身邊,無論是看他批閱奏章抑或陪他飲酒,體會著他無意中表露出來的,即便是一視同仁的溫柔,心裏總會感覺暖暖的。


    有人說過,他是一個心軟的人,隻是麵對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女子在自己麵前流淚,叫他如何不心軟?


    冷月欣的淚,給上官韜的心又添上了沉重的一筆。是啊,他怎麽給忘了呢?她,才是受害最深的那個人啊。藍若冰雖對自己有愛慕之意,可與己之間依舊清清白白;而許清懿雖然與她一樣與己有夫婦之名,可許清懿身份特殊,特立獨行,根本不屑世俗的看法,且可隨時隱遁江湖,無人知曉,但冷月欣卻與之不同。她出身官宦,從小備受世俗倫理的束縛,倘若自己出了什麽意外,那她真的隻能無望地守著一塊冰冷的木牌了。


    上官韜輕輕地拭去冷月欣臉上的淚水,將她扶坐在身邊,輕聲歎道:“就是因為邊關危殆,我才必須前去啊。”


    “讓其他人去不行嗎?”冷月欣含淚問道。


    “如果可以就好了。”上官韜無奈地笑道,“你應該很清楚的,有人利用前段時間的一係列事件在民間引起不小的民怨,加之月前龍江泛濫,原本不平的百姓對我上官氏更有微言,因此,即便朝中有人前去,我也必須同往,我隻能用一場勝利來挽迴上官氏的威望,雖然,戰敗隻會讓局勢更糟,但我別無選擇。”


    冷月欣看著眼前愁眉緊鎖的上官韜,心底在不安中湧起了一股暖意,他將心底之語坦然相告,這是信任她的表現嗎?


    她輕輕地將頭靠在上官韜胸口,上官韜身體微微一顫,卻沒有做出任何反應。聽著上官韜紊亂的心跳,冷月欣柔聲地說道:“王爺,臣妾相信您,臣妾會等著您凱旋歸來的。”


    上官韜心頭一暖,卻不知作何反應。微微猶豫後,他輕輕推開了冷月欣,起身說道:“我……”


    “王爺,您不必多言了,臣妾知道您想說什麽。或許在最初嫁入王府的時候臣妾是對您心有怨恨的,如果沒有您,臣妾就不必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人。可是,跟您的相處,臣妾很開心,也已明白了何處可依。或許您心裏隻有王妃,但臣妾不介意,隻要能留在您身邊,臣妾就滿足了。還是適才那句話,臣妾會等您的,如果您的心受傷了無處傾訴,臣妾願意做一個沉默的傾聽者。”


    上官韜不知如何迴答,隻能默默走開。


    正當冷月欣失望之際,上官韜突然迴過身來,對她說了一句:“對不起,是我拖累了你,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一聲對不起,卸下了冷月欣所有的防備,他知道她的處境,她的難處,那她又有何求?又何需提防?心底之事,要讓他知道,不能讓他落入陷阱之中。


    “王爺!”正當上官韜轉身將欲離開之際,冷月欣出聲叫住了他。


    “嗯?”


    “此次西征,你要注意身邊,一切小心。”


    對上冷月欣欲言又止的眼神,上官韜明白了她的所指。話不可說破,可她已在模糊的言語中已經為他指明了潛在危險的所在。


    “好,我明白了,謝謝你。”


    十日紛紛,忙碌中,轉眼已到上官韜出征的日子。


    演武場中,數萬軍士整齊羅列,錚錚鐵甲在陽光照耀下折射出森森寒光,征途茫茫,這一層鎧甲,能否護得他們平安歸來?


    上官韜靜靜地坐在一邊,等待著出征時刻的到來,那時,他將從皇帝手中接過帥印,成為千軍萬馬的統帥,承擔起無數生命和邊關安寧的重責。勝敗難知,隻是無論如何,他終是要邁上前方一片陰霾的征途了,他能不膽寒嗎?他飛速顫動著的心跳和胸口的沉悶告訴了他答案。


    時辰將至,上官韜起身準備前往演武場中,此時,一道身影走到了他麵前。


    “毓兒姑娘?你怎麽會在這裏?”


    “韜韜,對不起。”劉之毓一臉歉意,“即便我盡了最大的努力,依舊無法完成答應你的事情。除了重甲長槍外,其餘兩樣,鬼手門都隻完成了六成不到,真的是很抱歉。”


    “沒事,你不用放在心上,這原本就是強人所難的請求,我已經預料到了。當時話雖說得很絕對,但是其實我心裏想的是能有三成就不錯了,這樣的結果,辛苦你了。”上官韜的表情一點也不吃驚,反而是一副早已接受事實的無奈。


    “所有的甲仗都交與轉運大軍了,不要逞強,如果戰情危殆,你還是迴來吧。”猶豫再三,劉之毓還是將心底的話說了出來,雖然她很擔心許清懿,但要她眼睜睜看著一個真心喜歡許清懿的男子走向死亡,她做不到,“我會盡可能聯係上清懿,讓她派出黑羽禁衛馳援前線的。”


    上官韜搖了搖頭,無奈地笑道:“此次西征關乎上官氏的威嚴,即便不勝,我亦隻能戰至力竭,臨陣脫逃,與懦夫何異?隻會徒然為我的家族留下一個罵名而已。堂堂七尺男兒頂天立地,怎可言退?血戰沙場,至死方休。”


    “既然你意如此,我也不好多言。隻是,為了你的安全,我擅自做了其他安排,希望你不要拒絕。”劉之毓轉頭對門外叫道,“葉雨,進來吧。”


    “這是……”上官韜看著手持一把血紅色長槍而入的葉雨略有些訝異地問道。


    “韜韜,如今你靈力全失,讓葉雨隨身保護你吧。還有,這是鬼手門花費十數年用赤炎鐵輔以鳳凰石打造的赤炎鳳凰槍,它本身就具有一定的靈氣,你帶著用以防身吧。”


    “謝謝你,毓兒姑娘。”上官韜從冷著臉的葉雨手中接過了那把紅烈如火的長槍。


    劉之毓見葉雨對上官韜的態度依舊有些不善忙又嚴肅地向葉雨吩咐了一遍:“葉雨,此次西征非同尋常,你切勿掛記往日糾紛,一定要用心保護韜韜的安全,你明白嗎?”


    “大小姐,您放心,我不會做讓小姐傷心的事的。”


    “韜韜……一切小心。”千言萬語,終歸說出口的也僅有這一句。若不是此時天人動向未明,她一定會動用神華宮的一切力量幫助上官韜贏得這場戰爭,隻可惜,敵暗我明,此般情況下她們實在無法妄動,隻能派葉雨貼身保護他的安全了。


    “好。”上官韜笑了笑,“倘若天佑於我,那時我們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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