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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思遠此言一出,大殿之內的氣氛立時變得詭異起來。


    所有官員都將目光集中在了沈守缺的身上。


    昨日發生在永寧門下的那一場襲殺,因為當時天色已晚行人稀少,加之五城兵馬司和京都府衙將相關人等盡皆關押,所以消息並未在京都內流傳開來。


    但此刻在場諸位都是何等人物?私下探聽到此事不足為奇。


    被殺者何人眾人都是知曉的,就在沈守缺剛剛進殿之時,眾人也都在暗中觀察他的神色,可惜的卻是未看出半點端倪。


    仍舊如同平常一般,臉上無時無刻都掛著不明所以的微笑。


    沈守缺修習無情道,這在修行界和大虞朝堂都不算秘密。


    可無情道並非是要人修煉到無情無欲,罔顧人倫。所謂無情不過是指考慮事情之時不受人情外物幹擾,凡事皆以追求最佳結果做唯一準則。


    簡單概括便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達到目的,死傷不計。


    可死的畢竟是同門師弟啊!沈守缺竟是未有絲毫哀傷之色,莫非國師對那位小師弟沒有太深的感情?


    參與襲殺的六人據說都是修行者,雖是未曾抓到一人,但這六人屬於何方勢力?策劃襲殺的幕後黑手是誰?


    眾位官員心中都是有所猜測的,八成…不對…是九成九,幕後黑手便是四大宗門。


    此時崔思遠當著皇帝陛下,當著文武百官,當著沈守缺的麵,詢問沈平常現在何處,可否進殿對質。


    人都讓你給宰了好伐!屍體抬上來給你瞧瞧可好?


    這是占了便宜賣乖啊!這是赤果果的挑釁啊!


    沈守缺跟沈平常這對師兄弟感情如何暫且不提,可被人這般當眾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眾位大佬的興致頓時被提了起來,滿心期待著沈守缺會作何迴應。


    會不會直接打起來?估計以沈守缺的城府不會如此,可若能看到他怒不可遏的樣子,這趟大朝會便也算值迴票價了啊。


    可惜沈守缺讓一心想著吃瓜的大佬們失望了。


    “此事不急,還是先請貴宗弟子進殿吧。”


    沈守缺笑容不變,雲淡風輕的說道。


    哼!讓你裝!


    崔思遠心中暗道。


    另一邊已有內侍去宮外領人,吃瓜失敗的眾大佬重新調整情緒,期待後續的發展。


    皇宮極大,內侍又因為某些眾所周知的原因,行動速度比常人要稍微慢一些。


    過了大概足有三刻鍾的時間,殿外才傳來內侍有些氣喘的聲音。


    “啟稟陛下,雲天宗、霸刀山弟子帶到。”


    “進來吧!”


    隨著景隆帝威嚴的話音落下,三名年輕修士相互攙扶著進入養心殿,步履有些艱難的走到禦階之下,對景隆帝彎腰行禮。


    “雲天宗弟子林治平、霸刀山弟子柯守靜、蔣燁騂,參見陛下!”


    景隆帝俯視三人,嘴角情不自禁的微微抽動了兩下,養心殿內的眾位朝堂大佬的表情則是要有趣得多,有偷笑的,有搖頭的,有低聲與身旁同僚竊竊私語的,還有的幹脆閉上眼睛不知心中在想啥。


    隻見這三人此時都是身上纏滿了紗布,唯一露在紗布外麵的麵龐上則顯現出極為虛弱的神情。其中林治平左臂綁著夾板,用一條紗布吊在胸前。


    而柯守靜和蔣燁騂則是各自拄著一支拐杖。


    三人身上纏著的紗布遍布著星星點點的鮮紅血跡,濃重的血腥味和藥味讓周遭的官員都忍不住皺起了鼻子。


    這三人的模樣著實是太慘了些,真真是見者傷心,聞者流淚啊!


    可惜這幅做派放在久經宦海沉浮的眾朝堂大佬眼中,卻是太小兒科了。


    做作!浮誇!不走心!等等等等!


    修行者能夠吸納天地間的靈氣入已身轉化為靈力,肉身在靈力經年累月的滋養下,雖達不到銅皮鐵骨、血肉自生的境界,卻也是比尋常人強健的太多了。


    距離小青山的那場私鬥已經過去半月有餘,便是尋常人受此外傷也該愈合的七七八八了。


    怎滴你們修行者的身體素材還不如普通人了!


    還有啊,你用紗布包紮傷口,血液不是應該從裏往外滲出的嗎?你這紗布上隻有外麵的一兩層有血跡,裏麵幹幹淨淨的怎麽解釋?


    是進宮前剛剛塗抹的吧?雞血還是狗血?


    不止如此,傷口滲出的鮮血在紗布上應該呈片狀分布,你這星星點點的前胸後背都是噴濺狀的血跡,到底是你被人砍還是你把別人給砍了啊?


    經驗豐富的刑部尚書李景行撇了撇嘴。


    太不專業啊!


    景隆帝盯著三人的裝扮好一會才緩過神來,嘴唇翕張了幾下這才出言道。


    “額…三位才俊身負重傷,便不要多禮了,來人,速取座椅來。”


    噗通!噗通!噗通!


    可誰知林治平三人卻是踉蹌著跪倒下去,以頭搶地嚎啕大哭起來。


    “陛下…嗚嗚…要為我等做主啊…嗚嗚…”


    淒厲的哭聲和哽咽響徹在養心殿內。


    “唉!這…演技差了些火候啊!”


    禮部尚書趙守君對身旁的戶部尚書張一白低聲道。


    “老趙你的演技乃是京都一等一的存在,這些年輕人自是難入你的法眼。可在我看來卻是頗具靈性,隻要稍加點撥,日後必有大成就。”


    張一白一邊與施恕財眉目傳情,一邊迴應趙守君。


    “放肆!禦殿之內,陛下麵前,豈可如此失態。你們三個還不快快起身,向陛下謝罪!”


    崔思遠見狀衝下禦階對著三人怒聲訓斥,見三人還沒有起身的意思,抬起腳來作狀欲踹,卻是被趕來的鍾步月一把拉住。


    “思遠兄息怒,想來三人也是心傷慘死的同門,加之傷勢疼痛難忍,以致失了分寸,陛下仁慈寬厚,必不會怪罪他們。”


    “我又何嚐不痛心疾首,想哪封璟岫乃是我看著長大,還曾手把手教其劍術,如今卻是白發人送黑發人。還有你們雲天宗的德惠與安盛,是多好的孩子啊,劍道上有天賦,為人又勤懇正直,假以時日必為我劍道砥柱。他們本該在鎮魔城外與魔族廝殺,哪怕馬革裹屍,血濺疆場,卻也死得其所。可…可如今卻是…唉!”


    崔思遠不虧是京都話事人,此番話說的是聲情並茂且感情豐富、蕩氣迴腸,甚至眼角還有若隱若現的淚光閃過。


    這一段表演便是趙守君也看的暗暗點頭,心中稱讚。


    吾道不孤也!


    五人旁若無人的傾情表演,眾朝堂大佬看的津津有味。


    過了好半晌,沈守缺才出言將表演打斷。


    “思遠兄!步月兄!二位且平複一下情緒。還是先讓他們說說當日之事吧。”


    崔思遠聞言抹了一把溢出眼角的老淚,輕輕一腳揣在蔣燁騂的大腿上,怒聲道。


    “好好說,細細說,若有半句假話,今日我便代替宗主一刀斬了你。”


    而後,在鍾步月的拉扯下,二人迴到各自的座位坐下。


    “晚…晚輩口詞不太伶俐,可…可否…請林師兄講述。”


    蔣燁騂抬起頭來,對著沈守缺磕磕巴巴的說道。


    沈守缺聞言將目光轉向林治平道。


    “既是如此,便有你說吧。”


    “晚輩遵命!”


    林治平沒有起身的意思,跪在地上想要拱手施禮,卻是想起自己的手臂此時應該是斷折的,便隻能微微頜首。


    “二十多日前,我與德惠、安盛二位師弟奉命外出曆練,一路北行至漳州境外,恰巧遇到了霸刀山的三位師弟。聽聞他們三人乃是一路追蹤妖物至此,降妖伏魔乃是我輩修士道之所在,於是我們六人便一路同行追蹤妖物。”


    “三日後,到得小青山附近,看到遠處有滾滾濃煙衝天而起。我等心想可能是妖物作祟,便火速趕去。”


    “誰知趕到那裏時,隻見到一座村莊盡數被烈焰吞噬,村莊外站著一名渾身染血的年輕男子,在他身邊還有數名衣不蔽體的年輕女子倒在血泊中。”


    “我們趕到時,那男子正抓起一名女子的屍身扔進烈焰之中。德惠師弟見狀立刻大吼一聲,祭出飛劍射去。誰成想那人竟也是一名劍修,也祭出飛劍擋下了德惠師弟的攻擊。同時手腳並用,將身旁的女子屍身盡皆投入火中。”


    “此等殺人放火之輩,我們身為宗門弟子自然不能放過,便一同圍了上去,想將之擒拿。對方畢竟也是修士,弟子心想將之拿下之後問清楚身份來曆,而後交其所屬宗門處理。”


    “可誰知我等留手,那人卻是陰險卑鄙,趁我等不備,竟是禦使飛劍頃刻間便刺死了德惠、安盛、璟岫三位師弟。嗚嗚嗚!”


    “眼見如此,我們三人也就不再留手,使出全力將之重創,誰知那人卻又趁機跳下懸崖。我等掛懷三位師弟的生死,便沒有立刻追擊。待確認三位師弟皆已身死,含怒去山崖之下找尋時,卻是已沒了那人的蹤跡。”


    “是我沒用,沒能保護好三位師弟…嗚嗚嗚…我該死…我該死啊…嗚嗚嗚…”


    說到這裏林治平已是泣不成聲,趴伏在地上用沒受傷的手臂砸著地麵,一旁的柯守靜、蔣燁騂也同樣嚎啕痛哭。


    “嘖嘖嘖!好一張顛倒黑白、倒轉乾坤的臭嘴!”


    便在林治平三人找到了演戲的靈感,哭的漸入佳境之時,大殿側麵卻是想起一道充滿戲謔意味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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