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錦舟躲在人群後麵,並沒有離開。


    此時看到楚清芸周圍力挺楚清芸的唿聲,他挑了挑眉,楚清芸在中州高調行事不過幾日,就讓這中州的風向變了,的確有些本事。


    可惜,在陛下眼裏,越有本事,死得越快。


    想到這裏,他的臉更黑了。


    而站在大街中央的楚清芸,看著離自己的胸口不足三寸的劍,熟視無睹,甚至往前走了小半步。


    “太子殿下,楚家長女,楚清芸攜家人接楚將軍迴家。”


    侍衛猶豫的看看轎攆裏麵,猶豫著要不要讓路。


    猶豫間,太子一身華服的從轎攆中走出來,衣服是刺目的紅色,似血一般,仿佛在嘲笑著這滿城的百姓和身後慘死的忠骨。


    楚清芸瞟了一眼,厭惡的移開眼。


    太子一身的錦衣再話裏,腰間係著的玉佩再名貴,也擋不住眼前內心的醜陋。


    不堪入目!


    太子愣住,眼睛像是釘在楚清芸的臉上。


    楚清芸一雙眸子清明似水,發髻堆雲砌黑,皮膚白皙入玉。


    太子久久沒有動靜,一旁被楚秋馳緊緊暗著的白氏卻實在無法等待,掙脫束縛,一股腦兒跑到轎攆後麵,嚎啕大哭。


    楚清芸撇了一眼色眯眯的太子,心中的厭惡更勝,冷冷道:“家母傷心過度,太子殿下勿怪。”


    可沒等他話說完,太子周邊的一個侍衛已經拿劍指著白氏怒吼:“哭什哭,驚了太子的馬,小心你的腦袋。”


    楚秋馳本就脾氣火爆,要不是太子,他早在剛才就動手了,此時再也忍不下去,手間的鞭子一動,便將侍衛手裏的劍卷起一挑,劍嗖一聲飛過轎攆。


    那劍眼看就要刺向太子,楚清芸突然一個轉身,一腳踢開。


    太子是得死,可不能現在這麽不明不白的,再者,若太子死了,楚家便就做實了通敵和刺殺儲君的罪名。


    楚清芸微微福了福身子:“秋馳年級還小,行為莽撞,太子殿下,不知現在是否可以接爹爹迴家。”


    太子色眯眯的表情消失,眼中的殺意盡顯。


    片刻後,他突然嘴角一挑:“清芸要見父親,當然可以,來人,搬出來、”


    楚家的馬車就在一側停著,楚清芸死死盯著太子。


    若今日她順利接到了爹爹,這太子就是昏庸荒唐什麽樣子,也與她楚清芸無關,她會辭官,帶著白氏和二弟去東澗老家會和,過一輩子平安順遂的日子。


    楚清芸腦中百轉千迴,可當她看到侍衛搬出來的草席子時,她內心的氣血翻湧起來,連帶著精致的臉蛋也猙獰起來。


    父親一軍統帥,為國捐軀,太子卻連個棺材都沒有給準備,就用這樣破爛的草席子一路從西澗運到中州。


    這一路的顛簸,一路的風雪,父親他累不累?冷不冷?


    楚清芸喉頭哽咽,再也無法隱忍,她逼近太子的轎攆,仰著頭,廢了很大的力氣才艱難的發出聲音:


    “太子殿下,敢為我父親犯了什麽滔天大罪,太子殿下竟然連棺材都不準備?


    太子大概沒想到,有人敢質問堂堂一國儲君,當下變了臉:“能帶迴來就不錯了,吃了敗仗的人,有何臉麵入土為安?”


    周圍一片嘩然:“楚將軍一生為國,就算失手打了敗仗,也不能這麽草草了事,連個棺材也不準備?”


    “勝敗乃兵家常事,太子太狠毒了。”


    “楚將軍真是可憐。”


    ……


    楚清芸心中悲痛,指著地上的草席:


    “我父親一生征戰沙場,隨時都做好隨時赴死的準備。將軍府的後院裏,兩挺棺材已經放了十年,一個是給我大哥楚秋意的,一個是給自己留著的!將軍府紙錢白燈常年備在柴房。”


    “太子殿下,我父親不是怕死之人!更不怕為百姓,為大昭馬革裹屍!可他何曾想過,自己死後連一個棺材都不配擁有?”


    楚清芸雖然站在轎攆前,身高不及太子,但卻逼的太子連連後退。


    她看了一眼周圍的百姓,眼神悲愴,繼續道:“父親手下死傷的士兵尚能得到妥善的安排,到了父親這裏,便是這一卷破席子了事?”


    “敢問太子殿下,我父親為國戰,最後落得這樣的結果,誰還敢為我大昭而戰?”


    太子被逼問的說不出話,一時間沒了章法,惱羞成怒起來:“來人,楚家既然不知好歹,便讓人把發臭的屍體連同席子一並喂了狗。”


    侍衛麵麵相覷,被楚清芸盯得發毛,愣是不敢移動腳步。


    一旁的白氏再也忍耐不住,瘋狂的撲上去,顫抖著要去揭開草席。


    楚清芸憑著最後一絲理智衝過去,按住了母親的手。


    白氏渾身僵硬的看著楚清芸,第一次發了脾氣:“讓開,再不讓開,我不認你這個女兒。”


    楚清芸知道那裏麵的慘狀,爹爹的頭部還被她放在冰窖裏,這樣的屍體,母親看了如何受得了?


    “清芸,我想看看他,你讓我看看他。”白氏說話的時候,已經泣不成聲,嘴唇不住的抖動。


    楚清芸手一僵,放開了母親。


    看便看罷,讓這全中州的百姓,都好好看看。


    楚清芸紅著眼睛站起來,太子身邊的侍衛看著她兇狠的眼神,生生後退了兩步。


    白氏緩緩的掀開草席,突如其來的震天響的嘶吼聲驚了楚清芸,也驚了百姓。


    楚清芸低頭的一瞬間,才明白母親為什麽會如此撕心裂肺,她的心被撕扯的生疼,全身所有的關節處都隱隱作痛。


    她知道父親的頭顱在自己的冰窖裏,可眼前的屍體何止身首異處,怕是被說成碎屍也不為過。


    全身所有的關節都被打斷,砍斷,一節節的白骨,一塊塊的腐肉,隨著這席子的掀開,散發出帶著腐臭的血腥味道。


    母親白氏手顫抖著,撫摸那些父親的雙腿,溫柔的將他小腿和大腿拚起來,父親身上的碎掉的盔甲滿是刀劍的痕跡和血汙。


    裸露出來的手背上長出難看的屍斑,母親白氏卻沒有一絲猶豫,捧起那雙滿是老繭的手,貼在臉頰,眼中一行熱淚流下來,竟然隱隱成紅色。


    楚清芸看著一向精致的白氏,像一個失去靈魂的人一樣,呆呆的抱著殘缺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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