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生命,他的每一次死亡,都是為了下一次的歸來。”


    它又來了,總是在月圓之夜。


    雲灼趴在屋子僅有的窗戶往外張望,瑟瑟發抖,不是因為驚恐,也不是因為外麵滿天紛飛的大雪,而是滿心歡喜的期待。


    夜裏是一片的漆黑,黑到連星子都是看不見的,隻能聽見唿唿的風聲。


    狂風突然襲來,雲灼白嫩的臉被凍得通紅,奇怪的聲音在夜裏也越來越密集,似乎是在將什麽東西砸得粉碎。


    它如黑色的長河般傲慢的流過,那是一條巨蛇,一條黑色的巨蛇。


    它堅硬的身體刮擦著木板屋,成千上萬的鱗片開合,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響,是它在黑夜裏吟唱著什麽。


    黑蛇擺動長尾打在了門上,拴著鎖的鐵鏈帶著門框都碎了一地,雲灼拎著自己的裙子跑了出去,黑蛇已經離開了。


    雲灼赤著腳在冰冷的雪地裏蹦跳,細瘦的身體在透出的月光中白得透明。


    直到最後雲灼有些累了,躺在地上從指尖的縫隙裏看著白色的圓月。


    黑蛇正在屋頂上遊走,偶爾巨大的身體還會遮掩月光,偶爾金色的瞳孔還會俯視雲灼。


    它的目光是那麽的高傲那麽的莊嚴,就像是一位當之無愧的王者。


    雲灼對著漆黑的天空張開懷抱,似乎是要擁抱它。


    黑蛇沒有理睬,徑自遊走了。


    雲灼自有記憶的時候便是呆在這裏,這裏的每個人都穿著一樣的白色長袍,每人一間屋子,每晚那個人都會過來上鎖。


    這裏還有很多和雲灼一樣的人,不過有的是孩子,有的是婦人。


    她們都和雲灼一樣,有記憶的時候便是被監禁在這裏。


    不過這裏不愁吃不愁穿,時不時的那個人還會給自己送來禮物,無非就是一些小玩意,但是已經讓雲灼足夠的高興了。


    那個人都讓自己叫他藥君,他整天都在他自己的屋子裏折騰那些藥汁。


    隻是雲灼最近發現自己能看見的熟悉的麵孔越來越少了,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兒,藥君說他們病了。


    今年的雪似乎格外的大,院子的門很快便是被大雪掩蓋了一半。


    但是即使是這樣的日子,也有人打著傘登門拜訪。


    白日裏,被關在屋子裏的人還是可以出來透透氣的,但是這所荒山裏的幾座房屋被人圍得嚴嚴實實,他們也出不去。


    來的人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應該是很怕冷的吧。


    懷準揮了揮手,一直撐著傘的小廝便是退了下去,藥君點了點頭,四目相對,他們似乎在短暫的目光交匯中達成了什麽共識。


    藥君先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禮,聲音有些嘶啞,“君主,你可是從來都不會來這種地方的。”


    環顧四周,懷準並沒有說話。


    萬物靈氣複蘇,現在人域已經不用吞噬妖丹了,妖域修為暴漲,人域再一次與其達成了短暫的和平。


    這裏本來就是研究妖族所用的,這裏關著的無非都是妖族的後代,必要的時候,他們將會成為異人的口糧。


    看著懷準目光遊走,藥君笑了笑,他當然是知道這一次懷準前來的目的,這個地方怕是留不得了。


    “因為這裏的人不多,我們彼此珍惜,所以解決起來會很快的。”


    藥君的笑意不達眼底,“君主,我已經是個老人了,我在這裏花費了幾十年的光陰。”


    雲灼也許是受到了什麽物什的驚嚇,忽的叫出聲來,藥君和懷準的目光都看了過去。


    其實懷準剛才就注意到了角落裏的雲灼,有些人總是會敏感的注意到人群之中的異類。


    懷準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當看清雲灼的模樣時,心中驚起了一層的漣漪。


    這個女人的麵孔和記憶中那個人的樣子慢慢重合,尤其是那一雙眸子,一樣的清澈透亮,恍若星辰。


    “你叫什麽名字?”


    懷準的聲音低沉,莫名的帶著一種威壓。


    “雲灼。”


    “雲灼?!”


    懷準的瞳孔忽然放大,嘴角挑起一抹嘲諷的笑意,“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似乎是受到了什麽刺激,便是轉過身去不再看,這時巧合吧?怎麽可能是雲灼?


    但是他還是忍不住的看這個自稱為雲灼的人,其實除了那一雙眼睛,哪裏都是不像的吧?


    真的雲灼有著傲人的身姿,肌膚似雪,臉上滿是狡詐邪魅的笑意,好像一個滿肚子壞水的魔女。


    那麽高傲的一個人怎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幹癟的身材,蠟黃的肌膚,她不可能是雲灼。


    看出懷準的心思不在這裏,藥君便是輕咳了幾聲,這才勉強拉迴了懷準的思緒。


    “君主,怎麽了?”


    懷準微微鎖眉,轉身離去,隻是擺了擺手,“無事,想起故人罷了。”


    可是藥君太懂方才懷準的心思了,他看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雲灼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隨即也跟了上去。


    有意無意的,藥君忽然說道:“雲灼還未長大,這個丫頭多養養就好了。”


    言外之意便是倘若懷準真的看上了,直接帶走就是了,養在這裏的妖族不就是如同螻蟻一般,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嗎?


    可是懷準並沒有迴答隻是一聲不吭的繼續朝前走著。


    瞧著懷準要藥君走遠了,雲灼這才扭過頭來繼續在角落裏尋找著什麽,她用腳踩過每一寸土地,留心牆根下的每一處痕跡。


    她在尋找黑蛇的痕跡。


    記不得從什麽時候開始,每個月圓之夜她都會夢見那條黑蛇,它如肆虐的狂龍那樣把這裏折騰得搖搖欲墜,最後盤踞在屋頂看著遠方。


    那是一個很好的夢,夢裏麵的房屋會被打開,雲灼想去哪裏就去哪裏,那是一個異常真實的夢。


    漸漸的,雲灼越來越期待月圓之夜,期待那一整晚的自由。


    最近雲灼又發現了不一樣,黑蛇不僅僅是在月圓之夜的時候出現了,每晚它都會出現在自己的夢裏,像是赴約。


    夜裏,雲灼獨自一人在院中行走,穿梭矗立在這裏的不同的屋子。


    每一盞燈都是亮著的,卻是在風中一閃一閃的跳動著,雲灼就這樣在黑白交替中走向遠方。


    最後雲灼的腳步停在了最裏麵的一間房屋前,這裏的房門似乎從來沒有打開過,上麵的鐵鎖已經落下了一層的灰。


    透過門縫,雲灼可以清晰的看見裏麵的椅子上綁著一個人,他全身都是粗壯的繩索。


    她記得這個人叫做沈酒辭。


    真是奇怪,這裏的每個人要麽是從小在這裏長大的,要麽就是半死不活被人抬進來的,但是不一樣。


    自己至今還記得沈酒辭是自己走進來的,他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麽,但是還沒有找到便是被藥君拖進了屋子。


    他和那些喝過藥君湯藥的人都一樣,他就一直那麽坐著,沉睡著,似乎是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但是有的時候他也會睜開自己的眼睛,那雙眼睛總是閃爍著詭異的金色,掃視一圈後便是再度入睡。


    這時房屋突然開始劇烈的搖晃起來,其他人卻還是沒有察覺到的,仿佛無數的金屬在轟鳴。


    黑色長河般的軀體在雲灼的身後遊過,金色的雙眼火燭般明亮。


    黑蛇來了,帶著狂風,青紫色的電流黏在它的鱗片之上,渾身的鱗片開合,像是古老的歌謠。


    但是很快便是消失不見。


    站門外,雲灼的腦海裏突然蹦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莫非黑蛇藏在裏麵了?


    平日猙獰恐怖的房門此時卻是充滿了神秘和吸引力,她的手指來迴摸索著掛著的鐵鎖,還沒有做好進去的準備。


    結果掛鎖忽然彈開了,重重的落在了地麵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可是隻有雲灼被嚇了一跳,這裏的所有人都還在沉睡。


    她一頭頂開了房門。


    房裏的燭火已經熄滅了,看起來空蕩蕩,輕微的腐爛氣息撲麵而來。


    地麵有些髒了,似乎沾上了某種黑色的汙漬,她忽然明白了,地麵上的都是鮮血,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這時她聽到了隱約的唿吸聲,黑暗的角落裏的椅子上綁著一個人,是一個男子。


    這裏竟然關著一個人,在這裏待了那麽久,肯定比死還難受吧。


    她走近了些,這才發現沈酒辭已經甜甜的睡著了,在這樣的地方。


    沈酒辭還是和剛進來的時候一樣好看,隻是現在清秀得羸弱,眉毛漆黑挺直。


    雲灼站在他的身側默默的看著,聽著他均勻的唿吸,心情也不由自主的放鬆了些。


    看他睡得那麽安詳,屋子裏的血腥味和藥草的味道也淡了下去,窗外的月光照在地麵上,像是踏碎了的銀光。


    “真可憐。”


    她沒有什麽可以幫助這個男人的,隻是看見他的嘴唇有些開裂,便是跑到外麵用手接了些水滴在他的嘴唇上。


    水滲進去之後他的嘴唇微微恢複了些亮色,雲灼滿意的笑了笑,轉身便是準備離開。


    可是此時雲灼的身後卻是突然傳出了一個男人低沉的嗓音,“是你嗎?”


    雲灼愣了愣,“啊?”


    是沈酒辭在說話,“是你啊,別走,留下來,雲灼。”


    雲灼呆住了,不可思議的折返了迴去,“你知道我的名字?”


    沈酒辭還是那副虛弱的模樣,隻是睜開的眼睛全是喜悅和興奮,“知道,我當然知道。”


    雲灼有些緊張不敢貿然靠近,“你認識我?”


    “我們認識,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對於以前的事兒雲灼一點都不記得了,但是麵對這個男人所說的話她沒有絲毫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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