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到如今,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宋老隻能拖熟悉的人幫著到處打聽,就是想要找到曾經離他而去的那對母子。


    結果也不知是他的人脈關係太過強大,還是上蒼感動於他曾經為天下蒼生所做的巨大貢獻,有意眷顧他,也就過了半年多的時間便有了消息。


    當得知前妻已經亡故,自己卻有個優秀的孫兒的消息時,宋老真的又是感慨又是欣慰,當即便連夜收拾東西,隻身一人馬不停蹄地趕到了京城,就想看看如今他宋老的血脈已經發展到何等優秀的地步了。


    可等他到了宋宅門口自報家門的時候,得到的結果卻是這家的老爺並不認識自己,更沒興趣見他一個一上來就自稱是自家父親的老騙子,直接將他給哄到了大街上。


    按理來講,以宋老當時的社會地位,哪怕就是到了皇宮門外自報家門那也得受到上賓級的待遇,陛下親自出門來迎那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如今卻在區區一介六品經曆的家門口受到如此羞辱,反倒更讓宋老堅信,這宅子裏頭住著的一家人絕對就是自己的骨肉至親!否則放眼這天底下,應該就再也沒有任何一戶人家會對自己懷有如此強烈的恨意了吧?


    憑一隻手就能踏平整個宋宅的宋老沒有動手,反而心甘情願地被推搡著趕到了大街上,然後就在附近隨便找了一家飯館,挑了個能夠一眼看到宋宅大門的位置坐了下來,點了一桌子的冷菜冷酒,把賬一結便自顧自地坐在那兒喝了起來,眼睛卻一直都沒有離開過那道大門半分。


    可宅子裏頭的人似乎也早就想到了他會來這麽一手,接連三天都沒有一個主家的人從這個門裏頭走出來過,隻有零零散散幾個前來拜訪的客人出入,令在同一家餐館的同一個位置連吃了三天冷菜的宋老很是失望。


    就連餐館的老板和夥計們都覺得奇怪,這老爺子著實有趣,每天一大早天不亮就跑過來了,點上一桌子冷酒冷菜一坐就是一天,連點的東西都是一模一樣的,一看就是個有故事的老人家。


    熱心腸的老板幹脆主動上來向宋老開口詢問,老爺子在人家家吃了這麽多天的飯,跟老板也算是熟悉了,便隨口跟著應答了幾句,卻不想這家的老板與宋宅的幾位主人家也十分熟悉。宋老一聽,當即便請求老板將這一家子的具體情況都說給自己聽聽。


    雖然不曉得這個奇怪的老爺子為什麽會對宋經曆一家人這麽感興趣,但老板也是個實心眼的,人家客人問了他就照實迴答了唄!


    於是,宋老便從飯店老板的口中得知了這一家子是如何從曾經差點連飯都吃不飽的貧困戶一步一步成長為如今四鄰知名的幸福之家的全過程。


    原來當初宋老的前妻帶著孩子離開了千靈穀後便直接到了京城。而那個時候,這家飯店還隻是一間毫不起眼的小粥鋪子呢。


    當初那婦人帶著一個孩子來到京城,舉目無親的煞是可憐。不過好歹身上還帶了些傍身錢,初期的時候日子過得也並不算艱難,當年還直接租了一個附近的小院子住下了,整體的生活條件還算不錯。


    按老板的描述,那婦人也是個能幹且熱心腸的性子,來了有個小半年便與街裏街坊的都把關係處得十分融洽了。她那個兒子也是個聰明伶俐的性格,雖然有時候常常會露出一副悵然若失的表情來,但總的來說還是非常與人為善的好孩子,母子倆也是附近一帶深受好評的一家人。


    美中不足的是,家裏頭終究沒有一個能抗事兒的男人當家作主,那婦人不懂經營,被一個無良奸商給忽悠著借了錢給人家做買賣,結果那奸商轉過頭就卷錢跑了,留下一對兒孤兒寡母還在家裏頭每天眼巴巴地盼望著對方能夠把每個月的分紅給他們送過來。


    這可憐的母子倆還不知道,在當時那個年代可沒有股份經營製這種說法,天興朝在很多方麵都有著遠超時代的先進製度與新鮮事物,卻唯獨在經營方式上還始終保持著家族企業一脈相承的古老傳統。直到後來謝承元的玩具超市橫空出世,這種以朋友與合夥人為主體的共同經營模式才開始逐漸為世人所熟知,也漸漸開始出現了類似的股份製民營企業,可那都是幾十年之後的事情了。


    結果,在家裏頭幹等了兩個多月的母子倆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等趕到那奸商家裏頭一看,這才發現人家早就人去樓空,連地板都給撬走了!


    又氣又怕的女人當時就帶著孩子去府衙報了官,可那又如何呢?人都跑了兩個多月了,就是想找迴來一時半會兒那也是不可能的了。


    沒法子,為了養活孩子,那女人便開始四處尋找賺錢的夥計。由於他們一家子待人和善,熱情仗義,街裏街坊的也都幫著出了不少主意。在那幾年裏,女人幾乎什麽苦活累活都幹過了,就是為了繼續給孩子一個優渥的生活環境。而且如今兒子好不容易熟悉了書院的生活環境,身為母親,女人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孩子小小年紀便因為家中貧困而失去了讀書的機會。


    所以為了支付高昂的學費,女人那幾年是真的拚了命的在攢錢,一直把孩子供到十六歲參加了當年的春闈,這才算是暫時鬆下了一口氣來。


    結果事實證明,宋老的這個兒子貌似並不是塊讀書的好材料,第一次春闈便名落孫山,而且據說那一榜上的最後一名還真是一個叫孫山的考生。於是在這個世界上,名落孫山這個成語變成了宋老兒子的專屬用語,說起來也是怪心酸的。


    一次科舉不中,小夥子便意識到了讀書並不是屬於自己的那條出路。可每每看到母親那雙滿含期待的眸子,年輕人便狠不下心去告訴母親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隻能一邊裝做認真複習的樣子,一邊在私底下偷偷尋找其他可以謀生的路子。


    好在小夥子也算是遺傳了宋老的聰明頭腦,雖然讀書不行,但在經營和醫學方麵卻算是饒有天分的了。


    春闈後的第二年,小夥子就在當時京中知名的“盛和堂”藥鋪做了頭櫃夥計。由於年輕人踏實肯幹,肯學習又會來事兒,對藥性的理解也超乎常人而深得老板的青眼,隻過了小半年的功夫便坐上了分店的主管,也算是成績卓著了,這才下定決心要向母親正式攤牌了。


    可讓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是,自己攤牌的機會居然會是在那樣一個尷尬,甚至可以說是悲傷的氣氛中。


    十冬臘月的某一天傍晚,剛剛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正打算關了鋪子和店裏頭的夥計們一塊兒出去吃點兒東西,順便打包些好吃的迴去帶給母親,好讓她在聽到真相後勉強消火的小宋主管一扭頭便看見一眾婦人抬著一個人風風火火地朝醫館的方向跑了過來。


    出於一介醫聖之子的直覺和責任感,小宋主管延緩了關店時間,讓大家活兒都幫忙接治了這今天最後一個病患再收工。


    可當看到被眾人抬著的女人那一身無比熟悉的破爛衣衫和熟悉卻無比蒼白的麵龐時,小宋主管隻覺得一道驚雷劈入了腦中,讓他瞬間就被驚得定在了原地,直到一大堆人全都唿唿啦啦地湧進了醫館都沒迴過神來。


    等他終於清醒過來的時候,裏頭的治療已經結束了。坐堂大夫表示,這個婦人的身子骨本就羸弱,經年的操勞讓她惹上了一身的頑疾。再加上如今十冬臘月的天氣,她居然隻穿了兩件單衣便跑去幫人家浣洗衣物,導致寒氣入體,必須迴家好生將養,否則必將病及心肺,到時候藥石難醫,那就徹底來不及了!


    聽到診斷,小宋主管再也壓製不住內心的情緒了,一把抓住為首一個婦人的肩膀搖晃著詢問母親究竟是在哪裏做工的,事情又怎麽會突然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了呢?


    對於後一個問題,那婦人自然是無法解答的了。可對於前一個問題夫人的迴答倒是很明確。原來她們這麽多婦人全是妙春坊浣衣部的員工。


    妙春坊那是什麽地方啊?位於興都城北的著名風月場所啊!據說其背後的大股東乃是朝中的某位大員,收費標準高,服務也是頂頂好的。


    可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小宋主管對於自己的母親是個什麽脾氣比任何人都清楚。雖然出身並非是什麽世家貴族,但好歹也算是書香門第,若不是當年遭人陷害家道中落,也不至於一路奔波跑到了千靈穀,最後和自己那個沒心沒肺的老爹做了夫妻!


    像母親這樣出身的人家,本該是最厭惡那些花街柳巷的醃臢事兒和娼門賤籍女子的。可為了能夠賺到足夠多的報酬支持自己的科考大業,他那剛強了半輩子的母親居然甘願放下尊嚴與信念,委身妓館為那些曾經最為她所不齒的賤籍女子們浣洗衣服!這不光是對母親人格的侮辱,更是對他這個做兒子的最強烈的打擊和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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