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陽光恰到好處地照在了兩個孩子的頭頂,哥哥的高大身軀撐起的遮陽傘下,少年眼中的關愛與憐惜看上去是那般的暖人心扉。


    迎著這雙清澈的眸子,謝承元乖巧地笑了:“大哥哥放心吧,上次寒潭的那一潭水算是徹底把我給澆醒了。我自己有幾斤幾兩重,我自然是比誰都清楚的,大哥哥就盡管放心吧!”


    “那就好。”謝承天慈愛地摸了摸弟弟的小腦袋,兄友弟恭的樣子看著著實羨煞旁人。


    走到一半的時候,抱著大哥胳膊的謝承元忽然抬起頭問道:“對了大哥,你看可文的家人和錦陽的家人都來接他們迴家了,怎麽咱們家沒有一個人過來接咱們啊?”


    謝承天一愣,眼神微不可察地變了變,隨即低下頭問道:“怎麽突然問這個?咱們承元現在也算是個小小男子漢了,難道還要為這點小事耿耿於懷嗎?”


    謝承元笑著搖了搖頭:“自然不會啦!我們謝家的男兒,打從生下來就是要頂天立地的!隻不過承元就是有些奇怪啊,按照娘親那個性子,咱們兩個都同時來了書院了,如今好不容易休沐,怎麽可能不主動過來接咱們呢?”


    謝承天表情未變,笑著說道:“那咱們承元怕是被大哥哥連累了吧。這些年大哥哥一貫都是自己來書院,迴去的時候也是馬車直接接迴去的。估計長輩們是習慣了這樣,所以一時忘記了還有承元跟著的,這才沒有專門過來接咱們迴家吧?”


    “哦~那這麽說來的話,大哥哥可就欠了承元一個小人情嘍!哼哼,承元迴去了可得好好記在小本本上,否則大哥哥迴頭賴賬了怎麽辦?”


    “哈哈哈…你這鬼機靈的,放心吧,大哥哥是絕對不會賴賬的!”


    “不不不,空口無憑,承元還是得記在小本本上,讓曾祖母…不行曾祖母一向偏愛大哥,還是讓祖父…不不不,還是讓祖母替我好生保管起來吧!”


    “你這小懶鬼,自己的東西怎得自己不保管,卻去麻煩祖父祖母他們呢?”


    “那~我那不是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給弄丟了嗎?”


    “嗬嗬,少找借口啊,懶就是懶,等大哥哥迴去了就告訴娘親,讓她罰承元把千字文好好抄上個十遍八遍的,看你還敢不敢做懶了!”


    “哼!大哥哥欺負人!”


    …


    孩子們的天真話語和陣陣歡笑充斥著下山的路。影影綽綽的樹蔭下,斷斷續續的陽光時有時無地灑在兩兄弟的頭頂上,肩膀上,為這份純真的感情憑添了幾分祥和與美好。


    兄弟倆有說有笑地下了山,一抬眼就看到了自家的豪華馬車早已經停在了哪裏。


    可是很奇怪,趕車的馬夫老於這會兒卻表情凝重,一見到自家的兩位少爺立刻快步迎了過來。


    “哎呦我的兩位小祖宗哎,怎麽耽誤了這麽久啊?快趕緊上車吧,咱們趕快迴家了,啊!快!”


    被老於的突然舉動搞得有些緊張的謝承元隨口問道:“怎麽了老於大叔?怎麽這麽著急啊?是家裏頭出什麽事兒了嗎?”


    再一抬頭他才發現自家大哥哥的表情劇變,眼神中是隱藏不住的擔憂和懊悔。


    “大哥哥,你這是怎…”


    不等他把話問完,老於就急匆匆地將他抱了起來,一邊小心翼翼地往車裏頭塞一邊匆忙解釋道:“二公子的傷情惡化,老爺和夫人都急得不行了!”


    “什…二哥哥受傷了?!”謝承元被嚇得一哆嗦,立刻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看向一臉愧疚的大哥哥。


    “大哥哥,你早就知道二哥哥受傷的事了對不對?究竟是怎麽迴事兒啊?誰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啊?!”


    眼看小家夥已經在暴走的邊緣了,謝承天連忙安慰道:“是是是,都是大哥哥的不是!承元先莫要著急,咱們先迴家,啊,路上大哥哥再滿滿跟你說好不好?”


    事情都已經發生了,謝承元知道自己再怎麽著急也改變不了什麽,隻能隱忍地閉上了嘴,一雙小拳頭卻是死死地捏著。直覺告訴他,二哥哥這次受傷肯定和自己有著脫不開的關係,否則大哥哥又何必苦苦隱瞞自己直到現在?


    馬車疾馳在寬闊的官道上,老於已經沒有了往日的隨和與冷靜,一心隻想讓馬兒跑得再快些,恨不能給每匹馬都安上一對翅膀,直接從這裏飛迴公爵府去。


    三個小少爺可都是他眼睜睜看著一點一點長大的,一想到曾經三個孩子纏著他要他教他們騎馬的場景,老於這心裏頭就好似有千百根針在紮著似的。要不是公爺下了死命令,在二少爺身體恢複之前誰都不需輕舉妄動,他早在看到被鮮血浸紅了大半邊衣裳的二少爺的時候就從馬廄裏把他那杆寒鐵長槍拿出來去找人家拚命去了。


    謝家的馬車在官道上飛馳,接連超過了不少同樣是來接孩子的官員家眷,免不得又是一路的雞飛狗跳,可當得知超車的是興承公家的馬車時,這些官眷們就都收了上去理論的心思,隻敢縮在自家馬車裏小聲嘟囔幾句,過過嘴癮罷了。


    甚至連比他們兄弟倆早下山好一會兒的沈家和邢家的馬車都被老於毫不留情地給超了,連個同情的眼神都懶得分給人家便疾馳而去。


    邢家的馬車裏,被嚇了一跳的邢方勇趕緊把本打算好好修理一頓的小兒子緊緊護在懷裏,等車身平穩了才探出頭去打算開罵,卻看到了已經漸漸消失在煙塵中的謝家標誌。


    直覺告訴他,謝家這會兒恐怕是有大事發生了。作為謝炎的頭號忠實小迷弟,他邢方勇這個時候怎麽還能帶上家眷自個兒跑去享樂呢?當即一聲令下,外頭的馬夫得令一揚鞭,邢家的馬車便也跟著老於的步伐朝公爵府疾馳而去。


    另一邊,沈家的馬車內情況也差不多。沈超雖然清高得很,不屑於和朝臣結黨為伴。可興承公謝炎可是他在朝中認可的為數不多的幾位權臣之一,再加上自家兒子又是謝家三公子的好友,於情於理他都覺得自己該追上去看看,免得真的發生什麽意外了。


    就這樣,三家的馬車在沒有任何溝通的情況下同意了目的地。當然,最先到達公爵府門外的還是他們謝家自己的馬車。


    車都還沒停穩,已經從大哥那裏知曉了事情來龍去脈的謝承元就按捺不住直接從車裏跳了下去。


    可他還是高估了這幅小小身體的體力和承受能力,一個不防,他便險些一個倒栽蔥從車上翻了下去。幸好跟在他身後同樣著急的小五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否則這張俊俏的小臉盤子這會兒就該破了大相了!


    然而此時的謝承元哪裏還顧得了這麽多?他明明什麽都知道的,明明可以阻止這一切發生的!可是因為他的隱瞞和不作為,讓這一切的報應都落到了時刻掛念著自己的二哥哥身上!雖然他是哥哥,可說到底,他也還隻是個年僅十歲的普通孩子啊!


    當在車上聽說謝承胥被當胸刺中一劍,傷處距離心脈隻有區區幾寸遠的時候,謝承元感覺大腦裏頭“轟”的一聲巨響,整個人頓時一陣天旋地轉,險些直接暈倒在大哥哥懷裏。


    他知道,這並非是他一個人的感情。在他的內心深處封印著的那個小小靈魂,此時比他的感觸還要更痛徹心扉,更深入骨髓!


    下車的一瞬間,懊惱,悔恨,擔憂…各種各樣的負麵情緒一股腦兒地湧上心頭。


    還沒站起身來,眼淚就已經止不住地從眼眶中噴湧而出,瞬間模糊了他的視線。


    後來,在門口值守的侍衛們迴憶說,那是打從他們見過三少爺以來經曆過的最恐怖的一次迎接了。因為那時候的三少爺明明已經被淚水遍布了臉龐,眼神中卻透著濃濃的殺意,仿佛下一瞬間就要將這天地之間所有的活物都生吞活剝了一般,叫人不禁膽寒心驚,望而卻步。


    那一瞬間,一股前所未有的冷冽氣息從三少爺小小的身體裏瘋狂迸發出來,迅速侵襲了他周邊十五步以內的人。饒是這些跟著公爺上過戰場,見過死人的百戰銳士,此時也不得不被一個六歲孩子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氣嚇得呆愣,為之驚悸。


    一邊手腳並用地朝院子裏頭衝,三少爺的喉嚨中一邊發出陣陣類似於狼嚎的不明意味的低啞嘶吼。有離得近的侍衛表示,他依稀聽到三少爺好像一直在重複說這三個字,雖然聽的不打真切,可那三個字貌似應該是…殺了他,殺了他!


    當然,到底那個時候謝承元說的是什麽已經無法考究了,因為在下了馬車的那一刻,他就覺得自己的理智已經完全脫離了這具身體,全程都僅憑著生物的本能在繼續行動著,腦海中隻剩下一個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快,快去找二哥哥!二哥哥受傷了,二哥哥很需要他,非常需要他!


    在沒有任何人敢靠近的情況下,謝承元連滾帶爬地來到二哥哥住的千胥院,在出來換水的女婢“三少爺!”的驚唿聲中倉皇推開了臥房的大門。首先映入他眼簾的,便是已經哭到雙目通紅,和他當初落水時一模一樣的楚綾湘那病態的身影和父親謝炎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幾十歲的嚴肅麵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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