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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稀稀疏疏地落著雨,我與我的室友,也是尤燁的女朋友一起走出教學樓。她比我稍高一些,從包裏掏出一把傘,抬了抬繞成弧形的手肘,示意我挽著她一起撐傘。她的手指纖長,指尖是剛剛做得海藍色的美甲。


    另一隻藏藍色的傘從身後探了過來,剛好覆在我的頭頂。順著傘把的路徑迴過頭,是一條熟悉的,曾被我挽過千萬次的胳膊,再順著胳膊看過去,是尤燁清淡的臉。


    “不可以讓他女朋友發現他給我打傘,這樣不會,這樣不合規矩,他們才是一對。”一麵想著,一麵衝進雨裏。


    迴到家門口,無論是哪把鑰匙,都不能順利地插入鎖眼。雙手顫抖著,心想著要快一點,快一點進去,不然尤燁他們就要來了。


    我聽到了腳步聲,依然打不開房門,索性順著樓梯多爬高一層,把自己藏起來。


    室友和尤燁一起進去了,沒多一會兒尤燁出來了,他的腳步來到樓梯間,我聽到他上來了。我看到尤燁的臉一點點浮現出來。他走向站在拐角處的我,把我的手拉起來。


    我再也不想壓製自己的情感,大膽的將自己的手指穿插在尤燁的手指間,與他十指相扣。


    但是,我怎麽能喜歡閨蜜的男友?怎麽能跟閨蜜的男友苟且?


    但是,我怎麽可能鬆開尤燁的手,這個人是尤燁啊……


    我眼神直勾勾地落在我們相扣的十指上,才發現自己的手指尖是剛剛做得海藍色的美甲。


    在悲傷地情緒中,我從夢境迴到現實。夢裏的尤燁是真渣!我也是真綠茶!


    夢裏的美甲,我隻在本科剛開學得時候做過一次,後來實在不適應指甲上有東西,便一直素著手,隻是在正常修剪指甲時磨個規則的形狀。


    當時的尤燁對女生做指甲的事情完全不理解,更是完全沒興趣。以至於我興致勃勃地問他好不好看時,他反問了我一句:“這和好看有什麽關係?你又沒把指甲貼在臉上……”


    鋼鐵直男的視角……令人無法反駁。


    吳琛已經起床了,聽得到他刷牙的聲音。被子嚴嚴實實地裹著我的身體。想到剛剛的夢,內心泛起愧疚。


    不僅在夢裏綠茶,現實中我也是真渣!真綠茶!


    中午時,小荷帶著幾個姑娘抱著一大堆宣紙、筆墨紙硯迴來了,在二樓書畫牆前辟出來一小塊空地,擺上了一個畫案。於是偶爾藝術家心血來潮,便上來畫個幾筆,遇到捧場的,這作品現場就賣了。沒有現場賣掉的,藝術家會將作品帶迴去,還有些時候,就直接送給竹苑了。


    最有意思的一次是一個藝術家花了兩筆就急急忙忙走了。我不知道該把這僅有兩根大樹枝一樣線條的宣紙怎麽辦,索性也就任它鋪在畫案上,沒再管它。後來又有一位藝術家來了,看了看這兩條黑線,饒有興趣地又添了幾筆,但畢竟也不是他的作品,過了癮之後便又放下了,這幅畫還是沒畫完。再然後又來了第三位藝術家,又添了幾筆;從第四位藝術家開始,大家開始討論“這不是一個人畫得呀,這幾條樹幹的腕力和筆勢,明顯不是一個人畫得。”於是我把之前發生的事情說了,隻是沒有透露藝術家的姓名,於是同時光臨的第四位和第五位藝術家也提筆畫了起來,還囑咐我別告訴後麵人這畫都誰畫過,讓大家猜去。最終,十二位藝術家共同完成了一幅頗為熱鬧的《迎春圖》,近景有海棠、有鳥雀、有童子、有水牛;遠景有山水、山上還有小寺、山頂還有積雪……


    用藝術家們的話說,這幅畫叫:“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當時這幅畫已經經過了大約七八個藝術家的手,再後來的每位藝術家都會站在畫案前吐槽這麽一句:“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然後興致勃勃地放飛自我,在這幅“亂七八糟”上再添點亂。


    這幅“亂七八糟”絕對稱不上作品,本身的美感也不敢恭維。但卻頗有意義,藝術家們饒有興趣地交談著,雖然互相之間也有不少譏諷,但終究這麽多人上了手,沒人敢對這幅畫做什麽不道德的事情。之前王哲老師擔憂的藝術圈各自為營的狀態在這幅畫麵前似乎瓦解了。


    一些懂行的人會來分析畫麵的這筆是誰畫的,那筆是誰畫的,兩個人畫得有什麽不一樣,兩個人為什麽會有這些不一樣?可能是性格的關係?可能是年齡的關係?可能是心態的關係……總之,這件作品對於很多人來說是很好的談資。


    當然,這幅畫除了竹苑哪也去不了了。不可能有藝術家占為己有,十二位藝術家共同創作,也沒法進行交易。於是我舔著臉請老師們依次落款、蓋章,恭恭敬敬地掛在了通往我後廂的過道上。他們這些藝術家說這幅畫亂七八糟、不值一提,但我這個不懂藝術的人可不這麽看!但再過些年,等這些老骨頭都仙去得差不多了,這幅畫絕對值老鼻子錢了!


    於是就這樣,竹苑雖然沒有通過書畫交易獲得既得利益,但贏得了許多人緣。想想看,茶樓裏出入的都是些文人雅士,就連隻知酒肉銅臭的海園王總來我這時,都會在進門的一刹那微微含胸,低聲細語,裝得文質彬彬一些。


    再加上樓裏隔三岔五的有藝術家來作畫,還不是表演性質的作畫,而是真的情緒到了的創作,那種時候,從藝術家身上迸發出來的氣場和感染力,真的可以讓一樓人都安靜下來,注視藝術家手中的筆在宣紙上揮灑自如,聆聽毛筆與紙張摩擦發出的“唰唰”聲。那種感覺真得會令人後背汗毛直豎、頭皮發麻。我第一次認識到藝術真的具有一種形而上的力量,第一次感受到藝術或許真的在被什麽神明掌管,第一次相信藝術真的是某種精神體降臨人間,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而且我相信,竹苑裏一定還有其他和我有同樣感受的人。


    於是可想而知,我竹苑的整體氣質一下子就獲得了飛躍。用吳琛的話說,現在在竹苑談生意的人都像是在談戀愛……


    眼下,我通過書畫的介入提升竹苑在茶樓行業的競爭力,明確了堅決不去碰藝術代理、交易的定位。書畫圈已經把竹苑當成一個據點了,無論是藝術家之間的交流,還是藝術家與藏家的溝通,許多都會選擇在竹苑完成。他們作為竹苑的會員在我這裏消費,讓我這裏人氣高漲,讓本來就入行晚的那些茶樓望塵莫及,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我又不打算轉型當畫廊,何必要去分藝術交易裏麵的一杯羹呢?


    而我,在後廂騰出來一個茶缸當畫缸,存起一卷卷書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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