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滿倉接過那張黑白老照片,也說不清是什麽心情,自個兒覺得也沒啥大不了的,可是他的手比嘴巴誠實,抖個不停,抖到泡水泡皺的手指頭青白青白的。


    “老於……”蘆芝蘭握住他的手,眼淚直打轉。


    她的手心也是拔涼,不比他好多少。


    兩口子就用微薄的體溫互相給暖著。


    ……他要見到他爹長什麽樣了。


    於滿倉想。


    家裏有娘的老照片。


    爹的沒有。


    可憐這個永遠留在異國他鄉的男人。


    他這個兒子做夢從來夢不到親爹。


    因為他這個兒子從來不知道他爹長什麽模樣。


    於滿倉摩挲了一下黑白照片。


    這張黑白照片讓人故意折起來了,他娘的那麵在上,磨得有些發白。


    肯定不是於老折的。


    於滿倉想象得出來,他親爹把照片折起來,再把他娘的那一麵小心翼翼地貼心窩揣好的樣子。


    或許他爹會後悔。


    因為照片中,他娘的樣子也模糊了,被磨損得不像話,他娘的整張臉都白花花的,看得出來,他爹經常撫摸照片中他娘的臉龐。


    “唿……”


    於滿倉吐出一口氣,緊張地打開照片。


    緊接著,他就愣住了。


    僵在那裏,一動不動。


    “老於?”蘆芝蘭見了,又是擔心,又是難過。


    她低頭一看,也愣住了。


    原來,黑白照片中,有關於滿倉爹的那一部分全讓血染紅了……


    不,時隔多年,早就不是紅色,都變成黑色了。


    明明他娘的那部分隻是磨得白了,而他爹的這半邊卻是徹底沒法看了。


    隱約中,於滿倉從模糊的輪廓中辨認出來,他爹在笑。


    那嘴巴都快咧到耳後根了。


    “嗬,”於滿倉忽地笑了,“不就結個婚麽,看把你樂得。”


    說完,於滿倉抬手捂住臉。


    蘆芝蘭流下淚來,“老於,想哭你就哭吧,咱不撐著……啊?”


    於滿倉搖頭,“我沒哭,我就是愁。”


    蘆芝蘭淚如雨下,“你愁啥?”


    於滿倉拿開手,指著黑白照片,笑道:“照片都這樣了,讓我咋看出來我爹究竟長什麽樣啊,也太坑人了。”


    蘆芝蘭見他笑,反倒哭得更傷心了。


    其實也沒什麽。


    他雖然不知道他爹長什麽模樣。


    卻能想象得出來。


    他爹和那千千萬萬的烈士長得都一樣。


    他們還都有同一個名字。


    就叫做英雄。


    當在客運站見到那位賣冰棍兒的殘疾老爺子的時候,於滿倉就知道,他爹就長得這個樣。


    ……


    在場不少人都哭了。


    到了這個時候,誰還敢嘲笑一句,於滿倉是擺攤的?


    範一同眼見這一幕,趕緊拿今天的禮金包了一個兩百塊的大紅包。


    憑於滿倉和於老的關係,這兩百塊的大紅包值了!


    ……


    於老哭了一陣,才漸漸緩過來。


    拉起於滿倉的手,說:“我是你爹的戰友,是親兄弟,我就相當於是你爹,你有什麽事大可以來找我,我幫不了你,也拚了這把老骨頭求人幫你!”


    於老這樣一講,大家夥紛紛誇讚於老仗義。


    範一同則是看了看手裏邊兩百塊的大紅包,然後一咬牙,又讓他媳婦兒從禮金中抽出一百塊錢來。


    他媳婦兒徹底不高興了,小聲嘀咕道:“今天到底是蘆叔的女婿過生日,還是我爸過生日,你幹嘛給他三百塊錢,嫌你錢多燒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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