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老總覺得自己明天就會死。


    他年紀大,腿中了槍,甚至都沒處理過,按理來講,流血都該流死了。


    可不知道是因為天冷凍得,還是咋的,竟然沒怎麽出血。


    甚至他都感覺不到疼,準確地說,他根本感覺不到自己受傷的腿還連在身體上。


    說實在的,他偶爾還是挺討厭於達理的。


    因為哪怕大家餓得沒精打采的時候,於達理還是喜歡笑,還特別喜歡臭嘚瑟。


    總是嘚瑟地說,他媳婦兒懷孕了,他快要當爹了。


    他還有一張和媳婦兒結婚時照的黑白照片,就貼胸口放著,時不時就掏出來看看,拿袖子小心翼翼地擦,還念叨著要是生兒子該叫什麽名字霸氣,要是生女兒又該叫什麽名字好聽。


    那個時候,於老都沒什麽力氣了,可還是很想給於達理一腳。


    就顯擺你有媳婦兒是吧!


    要不是為了讓老婆孩兒在老家過平安的日子,他幹嘛要死要活地跑這邊來受罪!


    “我有五個孩子,三個女孩兒,兩個男孩兒,各個孝順聽話。”於老偶爾來勁兒了,會杠一句:“你孩子還得等好幾個月才能出生呢,而且他出生的時候,你能不能在跟前還不一定呢!”


    於達理聽了,會氣得背過身,抱著照片說道,“我喜歡女孩兒,以後我要和我媳婦兒生好幾個女孩兒,反正比你家的多,比你家的乖。”


    在那樣的環境中,有這麽一個天生樂觀的家夥在身邊,天天念叨著,傻了吧唧地活蹦亂跳著,真說不清是一種安慰,還是一種折磨。


    隻是,於老萬萬沒想到,他說中了。


    於達理沒能在他孩子出生的時候趕迴去,他甚至永遠也看不到自己的孩子長什麽樣子了。


    因為他永遠留在了那個冬天的荒樹林裏。


    於老的腿傷越來越嚴重了,他已經放棄了,可是於達理拉著他跑。


    後麵乒乒乓乓的,沒完沒了的硝煙追逐著,緊張關頭,於達理卻突然摔倒了。


    “你沒事兒吧?”於老去拉他,“你可不能留在這兒,你不是總說你媳婦兒還在等你嗎?你得迴去,要不然,我沒法跟你媳婦兒交待。”


    於達理咧嘴一笑,“對,我媳婦兒還在等我呢。”


    他們藏進了山洞裏,但是於老的腿已經徹底動不了了,他做好了死亡的心理準備,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害怕,更多的是遺憾,還有一絲不確定的茫然。


    他們聽到腳步聲了。


    他們快要被找到了。


    於達理卻出去了。


    直到這時,於老才感到害怕,他拚命地爬,拚命地爬,一心想要拉住這個年輕人,“你幹什麽?”


    於達理就站在山洞口,咧嘴一笑,“告訴小翠,別等我了。”


    她那麽好的姑娘,他沒理由要她等他一輩子啊!


    因為她還有漫長的一輩子,他的一輩子卻到頭了。


    真是可惜,他們結婚的時候,真沒想過兩個打算過一輩子的人,一輩子的時間居然是不一樣的。


    說完,於達理拿枯草樹葉擋住了洞口。


    直到這時,於老才發現,他滿手都是血。


    不是他的血,是新鮮的血。


    是於達理的血。


    年輕的於達理沒迴來,而隨時準備赴死的於老卻帶著小金鎖以及那張黑白照片迴來了。


    小金鎖很快鏽得不行。


    把於達理的時間永遠鏽在了那個遠去的冬天。


    留給於老的時間,則是沒完沒了的自責,沒完沒了。


    ……他居然連一個鎖都保管不好,讓它長滿銅鏽。


    娘的,他居然連一個鎖都保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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