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石和島嶼都沒入夜色,隻有不要命的船隻,才會在這樣的夜晚行駛。


    風曉與琴七躺在狹窄的船艙中,聽著海浪不斷擊打在船體上的激蕩的聲響,雖有老螃蟹言之灼灼的保證,他們還是忍不住有些心驚肉跳。


    船是封閉起來的,就像一條大魚,在海平麵以下遊得飛快,但有看不見的礁石,也是輕巧地避過。


    船體之下,有一隻異獸,每隔十餘裏,異獸會伸出長長的脖頸探出海麵唿吸一口空氣,接著又埋頭拉著船沒入海麵之下。


    黃家雖在數百裏內布有眼線,就連海上也沒有放過。


    但這樣的船,就像一條魚一般,這些眼線縱能發現所有的船,卻不能發現海中的魚,更何況是在這樣漆黑的夜色之中。


    船行了幾天,兩人也在船上困了幾天。


    船艙中雖有食物和清水,但這密閉的艙體太過矮窄,不但不能站立,甚至不能坐起,隻能半躺著。


    躺得久了,兩人也覺勞累不已。


    好大船行到第七天的時候,終於聽到有人在船體外拍打著叫道:“兩位老爺,到地方了,開艙吧!”


    風曉扳動機關,船艙滿滿打開,一股清新的空氣湧了進來,兩人貪婪地唿吸這微鹹的空氣,活動手腳站起身來,舉目往去,隻見天寬海闊,頓時心胸也開闊起來。


    這也是片陌生的地方,按方向來說,是在箭泊城的南方。


    小船旁已停著一艘大船,兩人上了大船,又開始躲在船艙裏不露麵,一切隻由一位叫鼠午的中年人安排。


    大船駛離偏僻的海域,經過一個小城,進入了內陸的河流。


    沒著河流駛了一個月,大船再也難行,鼠午引著兩人上了岸,岸上早準備好了一輛馬車。


    鼠午道了聲珍重,就迴船去了,風曉兩人上了馬車,再往前去。


    趕車的人是一名又聾又啞的老人,一路無話,馬車走了一個來月,到了一個小鎮,老人停了馬車,遞了一封信給風曉。


    信上寫著四個字:閱後即焚。


    風曉拆開信一讀,上邊是老螃蟹的字體,大概是馬車上已備好盤纏,現在已是越國境內,接下來的路兩人一直往西就可,前路茫茫,兩人珍重雲雲。


    風曉取了包裹,包裹又大又重,不但有金銀,還有諸般路上使用的雜物,更有幾樣樂器。


    風曉取了火折子,焚毀了信,老人看見風曉焚信,也就自行趕著馬車往迴去了。


    到了鎮上,歇了一日,風曉又雇了一輛馬車,一路向西行去。


    有錢使用,路上吃喝不愁,琴七路上無聊時,也忍不住撥弄起老螃蟹贈送的幾樣樂器來。這幾樣樂器,品相甚是普通,比之焦尾琴等寶物是差得太遠,應該是老螃蟹吸取了懷寶其罪的教訓,才沒有再送寶物給琴七。


    但無論琴蕭笛鼓,琴七奏來都遊刃有餘。


    路上琴七偶爾隨地取材,無論碟碗筷懷,還是木葉草石,到了琴七手裏,也能化腐朽為神奇,奏出美妙之音。


    但風曉始終覺得,琴七的樂聲中,總有一股鬱鬱的惆悵。


    風曉卻沒有太多的事做,那本醫書在水中浸泡久了,已糊作一團,風曉隻是念舊還帶在身邊,其實已是讀無可讀。


    他空自研究藥理,一心想配製出能醫治琴七殘疾的妙藥來,隻有心中雖有想法,再有些藥隻能想想而已,想要實踐,卻發現難度實在是太大,特別是那斷筋再生眼瞎複明的藥,還一點影子也沒有。


    他無聊時,就聽著琴七的音樂,有時候難免有些心癢,也由著《聲樂論》裏邊的知識,亂彈一陣。


    不過,令他有些鬱悶不解的是,琴七其他方麵都與他無話不談,但偏偏是聲樂方麵,既沒有發表評論,也沒有絲毫指點。


    有好幾次,他都忍不住話到嘴邊,但卻被琴七帶到了其他話題,似乎琴七對指點風曉樂之一道甚是忌諱。


    一日,到了一個叫廬州郡的地方,風曉聽路人說起此地酒甚是出名,風曉知道琴七好酒,就找了個客棧住了下來,吩咐車夫自行另去吃飯,自己與琴七叫了一桌子菜,一壇子當地麵有名的五糧燒,在房中喝了起來。


    曲賁州的五糧燒,是當地特產,與那其他地方酒甚是不同,乃是用五種糧食加上當地百年老井之水,經過九轉釀造而成。


    這新酒釀造耗時就需要一年以上,又是新酒兌著十年以上老酒賣,價格相當昂貴,這樣一壇子五斤的酒,花了風曉二十兩銀子。


    那五糧燒性烈無比,風曉喝了一口,就嗆得眼淚鼻涕一起流了出來。


    琴七嘿嘿直笑,一口喝了一杯,直叫好酒。


    他見風曉喝不下如此烈酒,當下也不管他,隻自顧自地端起酒杯,一杯接著一杯地喝,風曉為他倒酒,自己則淺嚐則止。


    琴七酒量之豪,看他平常喝酒喝個十斤八斤也沒事,但喝這五糧燒,喝了十幾杯就醉態盡顯。


    風曉不由勸了兩句,但琴七酒興一起,那裏聽得進勸,隻是痛飲不已,慢慢竟有些瘋癲起來,與那平日溫文爾雅之態儼然相反。


    風曉再勸時,突然琴七將杯子一摔,兩手猛地扣住風曉的雙臂,使勁搖晃叫道:“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風曉隻覺兩臂如被兩道鐵鉗夾住,似要斷掉一般,心下忍不住驚愕起來。


    自己此時雙臂也有兩三百斤力量,琴七平時隻是手無縛雞之力,但此時他兩手力道之大,自己竟有些不能抗衡。


    琴七突然又叫道:“你不應該知道,你不要知道。”


    接著,琴七兩手一放,突然抱頭痛哭起來。


    這一番哭,嘴裏隻是胡言亂語,似在述說往事,可惜酒後說話嗚嗚渣渣聽不清楚,風曉也沒辦法,隻要關著房門任他胡鬧。


    琴七哭鬧了半夜,才昏睡過去。


    風曉把他搬到床上,駭然發現他手腳斷筋處皆有鮮血流出,隻好拿出傷藥敷了止血,又用取來紗布包紮。


    第二天,琴七清醒過來,他看見手腳上的浸血的紗布,不由臉色大變,似看到極其恐怖的事情。


    風曉將昨夜的事情如實告知,琴七聽完長歎了口氣,過了良久才喃喃自語道:“不知這酒性如此猛烈,竟導致我這……舊傷……”


    是何舊傷?


    琴七沒有再說,風曉問了兩句,琴七隻是不再迴答,隻催風曉趕緊上路。


    兩人一路行去,從此再也沒有飲酒。


    走了兩個多月,慢慢見路崎嶇起來,路上日漸凋零。


    一時,到了一座山前,車夫就叫道要迴去了。


    風曉好說歹說,那車夫隻不再向前,並說道:“此去是無國之地,再沒有官府管轄,如此蠻荒地界,刁民悍匪橫行,兇險異常,我雖想多掙錢,但掙了錢沒有命花也是白掙,兩位老爺請自便吧!”


    風曉自忖經過書院一番體訓鍛煉,力氣身手已是不錯,又有尺劍護身,聽了匪徒心中也不甚怕。


    他再三勸導,但車夫不為所動,風曉無奈,隻好付了車錢,又花了三十兩銀子買下了他的馬車,再多賞了他十兩作為自行迴去的盤纏。


    車夫得了錢財,也就花了心思教會了風曉如何套車趕馬,隨即高高興興地迴去了。


    那匹馬一路奔波,明顯是瘦了,風曉坐在前頭趕馬,琴七有時坐在車裏,有時為了讓馬歇歇腳力,也下車與風曉一路步行。


    兩人慢慢走了兩日,地形更是艱險起來,偶爾有野獸出沒,但琴七拿起樂器奏去,也不聞樂聲,野獸自去也不敢前來侵擾。


    後邊的路,隻是群山連綿,樹木陰森,隱隱狼煙暗起,暗暗煙塵四漫。


    風曉見了這等去處,想起車夫的話,心中也頗有些忐忑,不敢在隨便前行。


    勉強前行一段,隻聽到四個捉刀匪徒跳將出來,都長得人高馬大甚是兇悍,風曉也不敢硬拚,就掉轉馬頭,向來路急馳。


    跑了半天,終於拜托這幾個匪徒,風曉自覺前路艱險,心中憂慮更是躊躇,


    詢問琴七,琴七隻道:“若是野獸來襲,你交給我就行,若是人來打殺,卻要靠你。”


    風曉聽得苦笑,暗悔沒有多學幾分本事,遇見真正兇惡的匪徒也不敢上,一時隻在原地兜兜轉轉,又禁不住提心吊膽,隻是不敢再前行。


    等了三日,終於等到有大隊人馬經過,遠看有一道旗子寫著一個遠行鏢局四個大字。


    原來是群走鏢的武人,風曉上去攔了,又說了許多好話,這隊鏢局看他們可憐,才勉強同意他們跟著一起走。


    那鏢隊的頭領姓林,單名一個華字。


    林華見琴七和風曉兩人,一個是行動不便的瞎子,一個是弱冠少年,不由驚道:“你們兩個人好大的膽子,前邊已是無國之地,沒有官府管轄,路上既有兇獸出沒,又有盜匪橫行,你兩人不會武藝,竟敢走這方地界,難道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你們為何不跟隨大型商隊一起行走,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風曉趕緊問道:“敢問大哥,哪裏去尋大型商隊?”


    林華為人熱情,當下拿出一張地圖,指示道:“你們要尋大型商隊,又要一路向西到大沙漠,隻有穿過這無國之地,到了魏國才找得到大型商隊。要去魏國,先要翻過這片太安嶺,再走十多天,就到三岔口,我們到了那裏,交結完貨物就要返迴,我們就在那裏分手。接下來你們隻需一路向西走去,好在每走了兩三日就能碰上市鎮,也不太難走,等走到開江城,就可以沿潛龍江坐船南去。等走到騰龍峽,那裏江水太急,已沒有船敢行,你們就需要棄船登岸,沿大路繼續向南走。走上十幾日,就可以翻過青木嶺,再渡潛龍江。這時候有兩個選擇,一是尋著城鎮轉向西北走,一直走到開江城,那裏有條水路,可以直接去魏國首府八樞城。二是直接向西南,一路翻山越嶺,隻需要走七八百裏,就可以到封夷城,那裏也有商隊,並且離極西之地的大沙漠更近。不過這條路雖近,因一路崇山峻嶺,極為難走,你們兩人最好不要走這條路。”


    風曉聽了林華指點前方路徑,不由豁然開朗,他一邊聽林華說來,一邊暗自留意林華那張地圖上的標記,將所去道路牢牢記在心裏。


    跟著林華他們向前行去,果然一路上多有野獸,匪徒也更是兇悍,但林華這幫人非比尋常,更有高人坐鎮,他們一出手,總能化險為夷。


    到了此時,風曉才知自己這幾斤幾兩實在不夠看,心中後怕之餘,又暗叫僥幸遇上了林華這幫貴人。


    走了二十來日,終於翻過太安嶺,地形漸漸平坦了許多。


    又走了十來日,終於到了三岔口。


    三岔口是三條主要道路匯集的小城鎮,此地是附近物資集散地,雖沒有官府,自有一股力量在保護著此地,因此這地方也算是平安。


    風曉對林華千恩萬謝,林華也甚是熱心,又幫風曉找了張地圖,才告辭去了。


    風曉和琴七在三岔口休整了幾日,又開始上路前行。


    這一路果然多了一些人煙,並沒有顯得格外荒涼,一路行去還算是平安。


    馬匹走了這麽長的路程,雖在三岔口休息了兩日,但也顯得憔悴不堪,再也走不快,天又冷了起來,兩人行得愈來愈慢。


    走了三日,前路突出現一條七八丈寬的大河攔住去路,這卻是林華沒有提到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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