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點燈!


    不知何時開始,村裏就有了這麽一條規矩。


    規矩本是人規定的,但規矩定得久了,就賦予了許多神秘的色彩,也形成了不成文的權威。


    聽說曾有人在最黑的夜裏點了一盞燈,卻被嚇死在無盡的恐懼之中,至此之後,這規矩更成了深入人心的死規矩,誰也不能違反!


    在星月無光的夜裏,村子處在一片靜謐之中。


    樹影在風中起伏,濤聲不絕,森林恰似一片大海,村子就像一艘大海上的巨船,在嘩嘩濤聲之中,就像定了錨,任那海水激蕩,隻是一動不動。


    就在這樣的夜裏,卻有那麽一絲亮光,似乎從村子角落的一隅,透了出來。


    那是一個偏僻的角落,是一間矮小的茅屋。


    那光亮並不顯眼,隻有在狂風驟起,吹開茅屋的破蔑敗草時,才能瞅見一丁點。


    這小屋確實夠小,長後左右都隻有丈餘,屋旁有一棵八人合抱的參天大樹,覆蓋數十丈天空,顯得小屋更小。


    小屋本隻有一間,卻被強行隔成了兩間。


    隻見外間的牆上寫著‘妙手迴春’幾個歪斜大字,屋中間有張了小桌子,一張凳子擺在裏頭,一張凳子擺在外頭。


    看來此間主人的身份是個大夫,是大夫當然要替人看病,這外間正是幫人看病的診室。但這外間如此之小,被這桌子一隔開,屋子又成了兩半,若有人要進裏屋,不是從桌子下邊,就得從桌子上邊,怎麽也不方便,想來是這屋子的主人不怎麽歡迎外人到訪。


    裏間也不大,卻是五髒俱全,一張破板床,就基本占據了大半間屋。


    床角有個小書架,上邊卻沒有一本書,隻放著些雜物,積著厚厚一層灰。


    屋主人出人意料有個其大無比的大箱子,大箱子上有把大銅鎖,銅鎖的構造顯得複雜無比,有十幾道機關,如果沒有鑰匙,就是有能工巧匠前開,隻怕也要花上大半天時間才能打開。


    箱子太大,沒有合適的地方放置,隻能放在破板床下,若是要將箱子裏的東西取出,就非把床拆開不可。


    除了床和書架,床頭還有一張小桌子,那點透出屋出的光亮,就是這小桌上的油燈發出來的。


    豆大昏黃的燈光映照之下,隻見屋子裏有一個老人和一個小孩。老人身著藍衣,披散著頭發,神情淡然中又顯得落拓不拘。小孩隻在垂髫年紀,一張略顯虛胖的臉,麵相看上去顯得有些笨拙,但眼珠轉動間,清澈眸子顯得格外清亮,又顯得說不盡的聰慧。


    屋裏空閑的地方太少,老人坐在唯一的凳子,小孩不得不盤腿坐在床上。


    老人滿臉皺紋,頭發全白,看樣子,沒有一百歲,也是八九十的年紀。但他看上去雖老,精神卻是矍鑠,捧著一本書正在讀,他張嘴卻沒發出什麽聲音來,隻是偷偷默誦一般,像生怕有人在牆根偷聽。


    小孩最多不過十一二歲,可能是沒法打理頭發的緣故,頭發亂蓬蓬的蓋過耳朵直到肩膀。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也分不清是他是男孩還是女孩。那頭發用刀割過,隻因手藝太差,割的參差不齊,就像狗啃的一樣。


    小孩一邊聽老人低誦,隻覺瞌睡不斷湧來,一邊勉力支撐,一邊想伸手拿一把的彈弓來玩。


    老人雖是低著頭,卻像頭頂長了第三隻眼睛一般,他手迅疾一伸,就打掉了小孩手中的彈弓。老人歎氣說道:“書到用時方恨少,讀書須趁少年時,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說著,老人不由歎了一口氣,他將手中的書遞給了小孩,自己另拿了一本書,默默地看了起來,似乎看得很是入神,兩人再也沒有說話。


    小孩聽慣了這些陳詞濫調,一點也沒體會出老人的苦心,隻是苦著臉接過老人手中的書,裝模作樣看了起來,心中卻頗有些不以為然。


    這裏的人,除了村長,也沒聽說誰會識字,誰別說讀書,大家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更何況這些書不知看了多少遍,書頁全都翻破了,都沒見著黃金屋和顏如玉在哪裏,空自盡是陳腔濫調,害自己說話頗有些酸不拉幾的,在小夥伴們麻溜的快言快語前顯得格格不入。


    “個子小,像地佬,軟過水,輕過風,哈欠一打,倒栽蔥……”


    一想起村裏的小夥伴,這歌謠就在他耳邊響起,這歌謠就是小夥伴們專為戲謔他編造而來。


    他叫小風,其實他個子並不算矮,不到十二歲的年紀,就有近五尺來高,已是半大人的身高。但他和村子裏的高大的同齡人一比,他就如巨人中的小雞一般,不說打架,就是玩耍,別人抬手伸足間不小心就能將他掀翻在地,所以小夥伴們以弱雞戲稱他,也時時欺負他。


    這歌謠並沒太刺痛小風的內心,他的記性不錯,看書也是極快,一本書看過一兩遍就能記住,但對這種事情,他卻總不太能記住。


    被欺負的時候他也會難過,但過一晚上他就忘得徹徹底底,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他又屁顛屁顛地去和小夥伴一起玩耍。


    這樣過的久了,有幾個人就不再欺負他,反而慢慢和他成了朋友,在小夥伴麵前頗多維護他。


    小風的思緒慢慢越飄越遠,早已沒在書本之中。


    燈火微微晃了一下,就像有風從牆縫吹了進來,老人立刻就已察覺,他迅速從床下拉出一個爛瓦盆,加了點水和著裏邊的幹草稀泥攪和一陣,‘啪’地一團泥拍在牆上,將那唯一的漏縫堵上。


    屋外絕再看不見一絲光亮,屋中的兩人在昏黃的燈光下,與外邊漆黑的世界雖隻近在咫尺,卻似遠如天涯,兩人似乎處在遠離這村子的獨立異世界。


    小孩愣愣地盯著手中的書,神思天外,書在看他,他不知在看什麽。


    過了良久,小孩不知不覺中頭一歪,就睡了過去,一會兒功夫,就響起了輕輕的嚊聲。


    老人見狀,不由又歎了口氣,他也沒叫醒小孩,隻是將油燈罩入一個奇特的罐子中,他隨即也躺在了床上。


    他躺在床,頓時陷入了焦慮,隻是輾轉反側,翻來覆去總是難以入眠。


    三字經、五絕文、千字章、地理風水、陰陽八卦、醫卜星畫,這裏的書籍本不多,這麽多年下來,翻來覆去總沒有變化,不要說小風,就是他自己,也早看得厭煩了。


    特別是最近,他越來越覺的小風躁動起來,也越來越不喜歡讀書,他的計劃,好像趕不上現實的變化。


    要不,從明天起,就教小風一些別的東西。


    不過,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所想,這一切不在他的計劃之中,也大違他的本性,他要嚴格控製孩子的成長,才能將孩子培養成理想中的人。


    煩惱總是縈繞在心頭驅之不去,老人翻來覆去過了好久都睡不著,他已習慣了這樣的夜晚,也習慣了這樣的焦躁。


    在看不見的罐子中,油燈在不停地燃燒,從看不見的夜空中,似有幾數道氣從島上四麵八方而來,匯聚在小屋之上。


    油燈不停搖晃,罐子中竟似有風吹來一般。


    老人的唿吸,漸漸與小孩同步起來,也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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