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知埋伏的牢房恰是朝向他們,見這變故不由得吃驚。隻見那女孩子摘了禁卒的鑰匙串,轉身提起桶將粥潑到地上,順手從桶底扯出一個油紙包。她明明隻是個瘦小的孩子,然而做這一切時,沒有分毫遲疑,拿了鑰匙直奔原先囚禁女犯的牢房,顯然對她要做的事情胸有成竹。


    鹿知示意士兵們不要作聲。那女孩子並未起疑,徑直打開牢門。裏麵黑魆魆的,她不等看清楚便向內邁步。士兵們大喝一聲將她團團包圍,她才驚得僵住。


    鹿知奪了她手裏的油紙包,打開隻見裏麵是七八根錚亮的鋼簪,幾把短匕首,還有一條折起來的鐵絲繩,由幾十根細如發絲的鐵絲纏紐,足有一丈多長。那女孩子被一群士兵圍住,並不抵抗,隻是瞪著鹿知。


    “直接拉去過堂吧。”鹿知說著觀察女孩子的表情。不知她是無知還是無畏,對這句冷冰冰的話無動於衷,被士兵們押著走,她臉上也不見一絲驚懼焦慮。


    昭慶與方星沅結伴到了公堂,見到下跪的人,不禁吃驚。在這氣氛森然的後堂,她臉上毫無懼色,脊背挺得筆直,唿吸平穩,跪坐如閑,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昭慶與方星沅對視一眼,各自默默地打量,仔細看了一陣子還是很難相信這麽小的孩子來劫牢。而小姑娘顯然並不心急,任由他們看。


    鹿知早就好奇,問:“你多大年紀?”


    本來應該由昭慶選個好時機提問,卻被鹿知沒頭沒腦的問題打亂了。而那小姑娘見鹿知沒坐在主審的位子上,橫他一眼就不理睬。昭慶送給王爺一個“你自討沒趣”的暗示,刻板威嚴的聲音又問一遍:“你叫什麽?多大年紀?”


    “陶小綿,十二歲。”她話音琅琅,分明犯了罪,卻一股俯仰無愧的態度。方星沅不動聲色說:“你站起來。”陶小綿依言站起身,不卑不亢地正視他們。方星沅向旁邊的鹿知耳語,說:“謀害久慶的人差不多是她的身高。”陶小綿的耳力靈敏,清清楚楚地說:“我沒有害查大人。”


    提到死去的堂弟,昭慶暗暗咬牙切齒,冷笑道:“我沒指望你承認。今夜抓住你劫牢營救妙高妖婦,你又要怎麽狡辯?”


    陶小綿怒視縣官,緊緊咬住嘴唇。怒意隻是很短暫的事,她迅速恢複平靜,昂然反問:“誰是妖婦?我們不過是幾個家破人亡的女流之輩,結伴討生活,在集市上賣藝。前任縣官大人無憑無據認定我那幾個嬸嬸是匪類,打入牢中,難道我眼睜睜看著她們冤死嗎?”


    方星沅提前看過那幾個女犯的卷宗,板著臉說:“抓她們是無憑無據?良家婦女哪裏學的刀法拳法?況且百姓認出她們當中有妙高妖婦。倘若這樣你還不服,大新法律合理,冤屈皆可申訴。你攜兇器劫牢,打傷禁卒,已犯下重罪。我勸你老實講你們這夥人的身份來曆。”


    陶小綿一臉冷笑,聽完她說的每個字,又堂堂地說:“我們的確有家鄉遇匪,不得不加入妙高山人來保全性命的,然而並非本意,所以才會逃出來流落四方。難道這就是應下牢獄的死罪嗎?這就是大新合理的法律嗎?”


    不等昭慶嗬斥,她又流利地說:“要不是你們這些人亂打起來,我的父母怎會死於非命,家園怎會化為灰燼?我家破人亡的時候,怎麽沒人替我聲張‘道理’‘王法’?什麽法不法的,都是你們這些人為自己方便造出來,管一管老實百姓,壞蛋是一個也管不住!那些嬸嬸雖然當過妙高山人,但她們救我,醫治我,給我新生。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哪裏不合理?”說罷昂然挺直腰身,朗朗道:“我既然被你們抓住,就不會不認。劫獄是我一人策劃,牢中那些姐姐、嬸子們沒幹過害人的事,查大人之死確實與我們一行人沒有半點關係。請你放了她們。”


    昭慶與方星沅麵麵相覷,終於明白她那股昂然來自何處:正常百姓對秩序的敬畏,在她的身世中破碎。另一股扭曲的意誌重新締造了她。她蔑視王法,也不以犯罪為恥,像野獸一樣,憑著自己的規矩與同黨群聚。這一點倒是與妙高山人一脈相承。


    鹿知旁觀了半晌,這時候突然問:“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陶小綿瞥他一眼,不迴答。鹿知又問:“你既然說那些女犯沒有指使你,那我問你——你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就算帶那些女犯出了牢房,又怎能出得了縣衙大門?”陶小綿抿了抿嘴唇,聲音沒有剛才那麽高了:“這巴掌大的破縣城,縣衙又不是皇宮內院,想走當然走得掉。隻要出了囚牢兩道門,進縣衙後宅很容易。查大人單身赴任,仆人少得可憐。我們隻管走,遇到能攔我們的才稀奇呢。”


    鹿知沉吟一下又問:“出了縣衙要去何處?”陶小綿笑道:“自從此地變成大新大羲的交界,時常打仗,城裏很多人家逃命去了,房屋荒廢,落腳之處很多。這城不可能封起來一年半載吧,躲幾天自然有辦法出去。”


    鹿知突然問:“你出手利落,剛好姓陶,你也是自小加入妙高山人,跟他們學的拳腳功夫吧?”這迴陶小綿不敢立時迴答,咬著嘴唇想了一會兒,說:“那跟抓我們有什麽關係?反正我是家破人亡,跟妙高山人再也沒半點關係。”


    鹿知點了點頭,用楚狄赫語對昭慶和方星沅說:“我看今天暫且審到此處。這個小孩子還有點用,先在縣衙裏尋個容易看守的房間,將她關起來。”昭慶與方星沅不知道他做的什麽文章,但是親眼看見這個女孩子意誌頑固,且不懼官威、輕視刑罰,似乎對生死無動於衷,不同於一般同年齡的孩子可以嚇唬。她不鬆口就沒有進展。大新刑法又不準對小孩子動刑,索性由忱王做主,看他有什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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