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朦朧泅染視野,程晏池目色深邃地看著盛微寧。


    “你又上來做什麽?不是陪程建雄下山了?”


    盛微寧滿不在意地笑笑,沒直接迴答他的問題,語氣懶散:“他們在民居休息,你都發呆一個多小時了,我給你送傘。”


    反正程昱川都同意肖若萍的計劃,她避諱也沒意思。


    程晏池定定地凝了她一眼,沒接過黑傘,神色淡漠得如同清澗泉水,他單手插著褲袋眺望遠方,很疏離。


    盛微寧握著彎鉤傘把,移目,墓碑上的黑白照吸引注意力。


    梁婧宜的確是個不可多見的大美人。


    難得的是,雖然出身風塵,眉梢眼角卻仍舊流露天真嫵媚的風情。


    即便是遺照都難掩其絕代風華,足見真人有多美。


    怪不得程錚差點為了她拋妻棄子,可惜紅顏薄命。


    程晏池沉默片刻,再迴頭,發現盛微寧盯著梁婧宜失神。


    他冷冽地勾唇,重新走到墓碑前背對著盛微寧蹲下,綿長砭骨的寒意蔓延眉目,用手緩緩擦拭相片上的水漬。


    “我媽去世才二十七歲,她很小被拐走,沒讀過什麽書,身體也不好,夜總會的女人收養她,後來又因為養母進那兒。”


    “你知道那個亂糟糟的年代多身不由己,她以為自己能拒絕被帶出去……遇到我爸的時候,正好有客人強迫她過夜,很老套的電影橋段,富家子對身份卑賤的風塵女一見鍾情。”


    程晏池的話語刹住,目之所及,是一包紙巾。


    盛微寧的手往前伸了伸:“你用這個擦墓碑。”


    程晏池原本淡冷的眸光起伏如波雲詭譎的海,暗芒浮沉,心腔叫囂著無止境的憤恨與激痛,四肢百骸俱是嚴寒竄動。


    良久,他唇角扯出一抹薄笑,眼中卻風滔雪虐滲透重重冰霜。


    真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會和仇人之女出現在梁婧宜墓前。


    “迴去吧,程建雄估計得找人了。”


    程晏池淡漠推開那包紙巾,重新與墓碑上的照片對視,似笑非笑,搖搖頭,以一種格外古怪的語氣說:“作為兒子,我能為她辦成的也沒幾件事,你的好意,我沒理由消受。”


    盛微寧的手指緊了緊,從容自若垂在身側,神思恍惚。


    她目不轉睛盯著梁婧宜費力迴想,篤定自己確實不記得她。


    她的記憶裏未曾出現過梁婧宜母子。


    當然,也有可能是她真的忘了。


    如果程晏池沒騙她,上一輩隻發生小矛盾還無所謂。


    倘若……


    程晏池跨年夜那晚詭異的行止曆曆在目。


    思維不自覺擴散,她表情凝重,雙腳始終停在原地。


    程晏池餘光瞥到盛微寧若有所思的神情,眼底的譏嘲更加濃烈,神識切割成兩半,每一半都由水深火熱包圍。


    深切的恨意翻滾不息,程晏池眼神陰暗。


    雨勢漸大,他最後深深望一眼梁婧宜,起了身。


    盛微寧尚未離開,自然依舊替他打傘。


    程晏池居高臨下打量她魂不守舍的模樣,眸子沉了沉,臉色微恙,他握住她手臂帶著走。


    “不是不相信我的話?那你心不在焉又何必?盛小姐口口聲聲隻相信自己得來的答案,怎麽現在倒像是理虧心虛了?”


    盛微寧蹙眉,觸及程晏池冷若冰霜的側臉,心裏一抽,蕩開若有似無的膽怯,終於還是把餘音噎了迴去。


    心亂如麻,忽然很害怕私家偵探查探的結果。


    *


    白彤翌日給程晏池打電話,邀請他去麗都吃飯。


    顧雅筠主動去恆遠見程晏池,白彤提過要給她買車,可顧雅筠自己有助理,而且買了車也不方便再讓程晏池接送她。


    恆遠的職員都耳聞過顧雅筠與程晏池的舊情。


    如今親眼見到被譽為國手的大提琴首席光鮮亮麗出現在大樓,竟有種錦上添花的感覺。


    程晏池洞悉了顧雅筠的小算計,卻也沒說什麽,隻是要她在車庫等自己下班。


    一抬眸,仍舊散發餘溫的黑咖啡赫然入目。


    程晏池怔然幾秒,關掉電腦,端起咖啡喝了口。


    甘醇順滑的滋味在味蕾流淌,好像是挺苦。


    他冷不防想起,盛微寧每次給他泡咖啡都會偷偷放一勺糖。


    一開始是拒絕的,久而久之便習慣了。


    如今人不在,泡咖啡的人又變成王秘書。


    程晏池寡淡的表情越發漠漠,將咖啡杯隨手放下。


    鬼使神差,他轉眸望向偌大的落地窗,眼中漸漸暗色洶湧。


    上次跟她還沒做完。


    *


    顧雅筠認得程晏池的慕尚。


    程晏池到車庫時,顧雅筠窈窕的影子立時填滿視野。


    “晏池,我媽本來昨晚就想請你吃飯,聽說伯母的骨灰盒葬到程氏墓園了?你還好嗎?”


    程晏池用車鑰匙開鎖,淡笑:“謝謝關心。”


    顧雅筠彎身坐進副駕駛座。


    程晏池掃了顧雅筠一眼,正要上主駕,手機響了起來。


    “我接個電話,你稍等。”


    程晏池走開兩步。


    顧雅筠坐在車裏注視男人挺俊的身姿,朱唇挑起嫣然笑意。


    就算分開四年又如何?


    有梁顧兩家的交情做樞紐,程晏池不可能不妥協。


    更何況,他一直是愛她的,不然為什麽單身這麽久?


    無論何種方式,她要得到的就必須得到。


    顧雅筠頗為沾沾自喜,憑她的家世跟條件,他不會拒絕她。


    微信群有人發語音,顧雅筠拿出手機擺弄。


    一時沒拿穩,手機掉到主駕駛座的油門附近。


    顧雅筠俯身去撿手機。


    光線昏惑,有什麽東西一閃一閃刺到眼底。


    她狐疑皺眉,下意識抬頭搜尋程晏池。


    他側身站在牆柱邊,並未察覺到她的一舉一動。


    顧雅筠抿抿唇,腦子裏千頭萬緒掠過,修剪圓潤的光療甲小心翼翼翻開車毯。


    那發光的東西是一顆鑲鑽的小星星。


    顧雅筠瞳孔震了震,連忙把星星抓在手裏,內心驚濤駭浪!


    那一刻,她的唿吸如同被一隻鐵鉗做成的手死死扼住。


    這是屬於女人的飾物,而她……


    從沒戴過!


    星星估計是從其他飾品拽落下來的,形狀不大,比小拇指的指甲蓋還要小三倍左右。


    問題是,它似乎還特別眼熟。


    顧雅筠沒時間細想,隻是發自本能地將它藏進手中直起身。


    沒隔兩分鍾,程晏池掛斷電話迴到車廂。


    他沒看顧雅筠,徑自垂眸係安全帶。


    下一瞬,柔軟的軀體陡然撲進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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