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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灼華的話頂得王綺然一口氣憋在胸口,滿臉通紅。


    今日本是要捉太安郡主一個大把柄,卻不想反倒被她一番教訓。


    當著皇上和一眾奴才的麵兒,太安竟敢如此下她的臉麵!此刻若不立時彈壓,她這一國之後豈不顏麵無存?今後她還如何統禦六宮?她又如何當這一國之母?


    “太安妹妹倒還記得禮儀廉恥聖人教誨?可卻似記不得男女大防瓜田李下!如此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外麵還著兩個侍衛把守,任誰見了……嗬,也不得不心生疑竇!”


    王綺然打定主意,其他一概不論隻將行為不檢的帽子扣到太安頭上。她就不信,這明晃晃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太安還能保得清譽全身而退?!


    “再說,便真是算賬,屋內怎麽也不留個伺候的人?難道這端茶倒水搬賬研磨也都要郡主親力親為不成?又或者太安妹妹真有什麽不足為外人道的隱情……”


    此話一個,灼華立時被氣得渾身亂顫。


    “太安再請皇後娘娘慎言!事涉清譽,豈可隨意汙蔑?娘娘此言著實欺人太甚!今日便是打到泰和大殿,太安也要討個公道!”


    說著她轉頭看向一直曾開口的昊元:“皇上今日來,就是專門為了羞辱太安的嗎?”


    見灼華滿麵羞憤秋水含怒,昊元忍不住心中也跟著難受,愈發覺得王綺然無憑無據亂扣帽子,著實少些教養。因而不由的皺眉先瞪了王綺然一眼,隨後安撫道:


    “華妹妹切勿生氣,不過誤會一場……”可這話說得到底沒什麽底氣。


    這“管事”實在太過俊美又氣度不凡,全然不像一個普通家奴。又見灼華與他站在一處神色輕鬆十分親厚。昊元忍不住心裏泛酸,說話間便起了一絲猶豫。


    灼華看在眼裏,心下不禁一歎,隻覺得說不出的沮喪和失望。


    黃逸自始至終都未開口,隻躬身垂手立於那張大案之前。


    剛剛皇帝等人破門而入時,他立刻起身邁步擋在大案前麵。到底是師生默契,灼華當即便心中明了。師父這是怕有人看破案中的機關。


    大內侍衛中多有從江湖上收伏的奇人異士。這桌案內藏機關,若被內行人看了,說不得便能明白。桌案裏現下卻正藏著剛剛摹好的聖旨,萬不能暴露!


    可偏偏怕什麽來什麽。王綺身後侍衛中有一人此時正盯著這張大案若有所思。此人三十多歲身材高大,名喚魯信,江湖上人送外號魯三斧。隻因平時擅使一對大斧,且其祖上為魯班後人又擅些刀斧之功、奇技淫巧。


    他被王家收伏後,因其拳腳不俗,被安排到宮中保護太後,自然也隻聽命王家。


    魯三斧一進這屋子,便發現那張桌案好像比尋常桌案寬厚不少,似暗藏玄機。他盯了半晌心中愈發懷疑,但又不十分確定。因此便悄悄繞過人群,挪了過來,準備好好看看。


    灼華與黃逸同時注意到了這個侍衛,心中皆“咯登”一下,暗道不好。


    此時,王綺然這廂步步近逼,一盆髒水定要潑到灼華身上。那廂魯三斧已對這桌案起疑,緊盯不放,漸行漸近。


    黃逸心中大急,也來不及多想,上前急走兩步擋住魯三斧的去路,撩袍撲通跪倒在地,納頭便拜:


    “奴才壽康宮從七品掌事太監黃逸,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屋內頓時鴉雀無聲,眾人齊刷刷看向跪在地上的黃逸。無論秦昊元、王綺然,還是跟來的侍衛太監,皆目瞪口呆。


    魯三斧忙退迴到王綺然身後,以免擋住兩位主子的視線。


    灼華的眼睛瞬間紅得滴血……


    ……


    當年黃逸迴京求援,不想先帝駕崩,政權更迭,求援不成險遭殺身之禍。後又與逃迴京城的三姑、敏毓匯合,方知平城大敗,公主駙馬皆已戰死。黃逸當時簡直萬箭穿心,肝膽俱裂。


    而此時年幼的灼華尚在宮中。睿懿太皇太後病重。因先帝駕崩,使其病體更加沉屙,已然時日無多。


    王氏一黨處心積慮掌握權柄,絕不會留下鎮國後人養虎為患。


    睿懿太皇太後尚在還好,若哪天撒手人寰,時年七歲的小灼華無疑人為刀俎其為魚肉,隻得任人宰割。


    公主駙馬已死,唯留灼華這一線血脈。護郡主平安長大,便成了鎮國公主和淩將軍舊部的首要任務。


    三姑和敏毓那時入宮倒不難。彼時睿懿太皇太後一息尚存,宮中仍有勢力。自己的嫡親孫女鎮國已死,眼看著曾外孫女淪為孤兒又無力自保,老人家不由得心急如焚。於是病中動用勢力,撿公主舊部得用之人入宮。


    三姑本就是宮中女官,迴宮並不費事。敏毓不過一個小丫頭,充作宮女便可。


    可黃逸一個男子,又是公主長史朝廷命官,是萬萬入不得宮禁。


    按三姑的本意,他在宮外與淩大將軍舊部李福來匯合,暗中蜇伏京中伺機而動。


    可黃逸卻知,若睿懿太皇太後一旦薨逝,宮中形勢必然大動。屆時瞬息萬變,極其兇險。三姑不善權謀,敏毓年幼無用,根本護不住郡主。


    於是當下把心一橫,閉了眼睛手起刀落……自此六根清靜,斷子絕孫!


    閹人者,望之不似人身,相之不似人麵,聽之不似人聲,察之不似人形,非男非女,身殘體缺,子嗣盡絕,有愧祖先……


    淨身後本應休養百日,可黃逸不過養了半月便忍著極痛入宮。當時麵若金紙氣若遊絲,被人腳不沾地架進宮來,著實生不如死。


    三日後睿懿太皇太後薨逝。又過兩日,小灼華自請去棲霞山為太皇太後、先帝、父母祈福。王太後苦留。灼華不為所動,再三懇請,方被準允。


    接下來,去棲霞山之前在宮中守靈的那一個月裏,真真是狀況百出險象環生。若不是有黃逸出謀劃策,見招拆招,灼華早已變成一抔黃土。


    再後來灼華參透一切決心報仇。於棲霞山上拜黃逸為師學習權謀之術。


    黃逸對灼華來說不光是母親的舊部,是師,是父,更是舍了身家性命家族愛人將自己置於烈火拋向萬刃的恩人!


    他本有大好的年華,大好的婚約,大好的才華,大好的前程……一夕之間皆全然拋下,化為煙塵。


    世上自此少了一個精彩絕豔的男子,多了一個苟且偷生的螻蟻。


    這便是為何三姑苦苦要踐行婚約,而他卻百般推辭的原因!


    那是一個傷口,從未愈合,仍汨汨流血。眾人隻做視而不見,誰也不去觸碰。


    可今天卻以這種方式被揭開了。灼華隻覺得那被揭開的傷口釘在了自己的心頭。除了疼,還有無盡的恨意!


    “哈哈,怎麽,怎麽可能?你怎麽可能是個太監?”


    王綺然的震驚無以複加,她幹笑了兩聲,試圖找出一絲破綻。


    “不,不,絕不可能!你,你絕不可能是太監。你看你這樣子,哪有一點太監的影子?行動也不陰柔,說話也無雌音……不,不,大膽刁奴,定是在欺騙本宮!”


    “奴才不敢欺君。奴才在宮中尚有籍冊備案。當年郡主自請上山清修,奉太後慈諭,奴才出宮隨行伺候。這是奴才的身份牙牌,亦能證明奴才的身份。”


    黃逸將牙牌高舉頭頂,張口一個奴才,閉口一個奴才。灼華忍不住閉上眼睛,雙手緊握,指甲刺破了手心。


    “嗬,不過一個小小的牙牌罷了!任誰都能仿來。”王綺然接過牙牌翻看兩眼,隨即丟在地上,“巧言令色,想蒙混過關?可惜你打錯了算盤!”


    “娘娘若仍是不信,可著內侍對奴才驗明正身!”


    “夠了!”


    灼華忍無可忍,一聲怒喝,當即嚇了王綺然一跳。


    “皇上!您就準備一直這樣羞辱太安嗎?”


    “太安妹妹為何會如此激動?”


    王綺然眼見太安郡主雙眼赤紅,臉色愈發蒼白,心中不由得大喜。要麽這是太安一個了不得的把柄,要麽便是自己正好拿捏到了她的痛處!


    “不過是個奴才罷了,何苦做出這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不過這人確實形容不俗,不像個太監。我自小見過的內侍宦官也算多的了,卻從未見過這樣出眾的人才!莫非……還真有什麽隱情不成?”


    王綺然心中冷笑,轉頭看向昊元。太安為何反應如此之大?若真隻是個奴才,會失了平日的沉穩,連儀態也顧不得了?


    那隻能說明他不是個普通的奴才!不管是奴才還是奸夫,他都是太安的軟肋!


    灼華沒理會王綺然,她靜靜地看向昊元,眼神中透著倔強、屈辱,還有一絲乞求……


    昊元的心軟了。他很想揮手帶人離開,就當他從未來過,就當灼華一直在棲霞山清修。他等到獨掌大權,便去迎娶於她。她等到塵埃落定,便與他攜手一生。


    可,他卻到底沒有。那份心軟還不足以對抗心中的懷疑和嫉妒。這心魔持劍嗜血,唯有順從,才會放過自己。


    門外,羽寒、敏毓被暗衛摁倒在地堵了嘴巴。二人掙紮得滿身塵土發散麵汙,嗚嗚咽咽卻叫不出聲響,可那悲鳴分明撕心裂肺。


    屋內兩個權柄在握之人絲毫沒有被影響到。那不過是縈繞在貴人耳旁讓人厭煩的蚊呐,揮手間便可使其消失。


    “陛下何不讓人一驗?這也是為了維護太安妹妹的清譽。畢竟女子的名聲最為重要。”


    王綺然的話讓昊元一默。


    ……是為了她的聲譽……


    昊元心裏重複著。隨後他閉上眼睛,對身後道:“小敦子,驗!”


    黃逸麵無表情地叩頭謝恩,起身跟著小敦子去了內室。


    灼華閉了閉眼,一滴清淚悄然滑過臉頰,摔進塵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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