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篤定的目光中,顧夏伸手打開了盒子,唿吸一滯。


    精致的錦盒中,盛著一把普普通通,甚至隱約可見鏽跡的……鑰匙。


    對顧夏來說,它又不僅僅是一把鑰匙。


    陸北將盒子放在顧夏手心上,嘴角有些詭秘地掀起,「景鎮的鑰匙交給你了,你想帶我去那裏,我就去,隻是從那裏出來,我們就結婚,好嗎?」


    這大概是陸北這一生中,說得最開誠布公的一句話。


    鑰匙落入了她的手心。


    塵埃落定一般。


    顧夏點著頭,卻突然心慌起來——因為另一個不在場的男人。


    飯間,除了陸北活躍以外,其餘人都像是木偶一樣,圍著他在唱這一場大戲,晚餐是米其林級別,入住的也是頂級的套房。


    安頓好顧夏,陸北就去找他的小股東朋友了。


    顧夏在房間裏坐了一會兒,掏出手機,給一個人發了個信息。


    過了不久,她起身走出房間。


    酒店裏有個室內泳池,但是來的客人多是喜歡泡溫泉的,這個時間段,泳池內隻有一處浪花。


    男人順著泳道來迴遊了兩遍,極有目標性地停在了顧夏腳下,倏地從泳池中破水而出。


    顧夏把手上的浴巾遞給他。


    「謝謝。」周無徹擦了把臉,不顧身上滴滴答答的水漬,自然地將浴巾披在身上,「找我有什麽事?」


    「我隻是問候而已,把我叫到這裏來的,難道不是你嗎?」


    周無徹審視地看著她,「那個林雪海,是你叫過來給陸北難堪的對不對?」


    「但是你不是也幫忙了嗎?」沒有周無徹的消息和人脈,他們兩個也沒有這麽輕易遇見。


    兩個人相對無言,氣氛像是在對峙,但是又沒有那麽針鋒相對。


    「顧夏,我從來沒想過,會這樣跟你說話——」


    周無徹剛啟唇,泳遊館門口突然有對話聲傳進來,顧夏立刻推了一把周無徹,男人不防,腳下一滑,重新栽倒了水中。


    「這裏還有個泳池哎。」


    「我還是比較想去泡溫泉,我們快點走吧。」


    路過的人很快就走了。


    顧夏沒什麽歉意地看著狼狽爬出的周無徹,濕漉漉的浴巾罩在他頭頂,氣質全無,她扯了扯唇,「抱歉,但是我想我們兩個的見麵,還是不要被人留意到得好,你說呢?」


    「那你不能走出去當不認識我嗎?」


    顧夏:「……沒想到。」


    周無徹哽住,抿著唇走到一邊拿了條新浴巾。


    他遊泳的時候不戴眼鏡,失去了那一層玻璃的阻礙,他的雙眸意外的明亮,一邊擦著頭發,一邊看向顧夏,自嘲地說:「很久了,陸北在我這裏,竟然算得上「別人」。」


    遊泳館的邊緣有幾個座位,兩人先後坐了下來,剛才還不見蹤跡的服務生此時不知從哪冒了出來,端上一壺熱的水果茶。


    周無徹喝了一口熱茶,發出一聲舒適地喟歎,悠悠道:「你知道陸北小時候,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顧夏腦海中劃過幾個形容詞,但是也不太在意,隻是無有不可地說:「說來聽聽。」


    周無徹給出了一個跟顧夏預想中截然相反的答案:「他非常孤僻。」


    陸北比周無徹還小兩歲。


    湖市有一片知名的富人區,在這裏居住的人,無不經濟實力雄厚,周無徹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往來的鄰居家們也有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周無徹腦子好使,小小年紀儀容出眾,在孩子們中間儼然一個小領袖。


    然後陸北搬過來了。


    小時候的陸北人長得俊秀瘦弱,一推就倒,又是後來的,沒人願意跟他玩,陸北也沒有如他們想象的那樣討好大家。小朋友們在一起玩的時候,陸北就會出現在不遠處,坐在台階上,黑洞洞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也不笑。


    就這樣過了幾天,周無徹發現,每次自己看過去的時候,陸北都會衝著他笑——唯獨隻對他笑。


    他是不是想和我做朋友?


    某一天,善心大發的周無徹親自領著陸北,參與了小朋友們的遊戲,小圈子裏的孩子們看在周無徹的麵子上,接納了陸北。然後,一切都變了。


    不知道從什麽起,他沒有以往那麽受歡迎了,他看見陸北被簇擁在孩子們的中間,笑著看向自己,被孤立的那個人變成了……自己?


    失去了所有的友誼,周無徹開始驚慌失措,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小半年,某一天,陸北向他伸出了手,一如曾經他拉著陸北的手一樣,一切又恢複如初——但這隻是周無徹自以為的。


    這其實是一個開始。


    被孤立、被接納、再被孤立、再被接納……直到一看見陸北的笑容,周無徹就形成了條件反射,他需要讓陸北笑,需要讓陸北感到快樂,這樣他才會笑,他才會……快樂。


    做這一切的時候,陸北才十歲。


    陸北和周無徹成為了最好的朋友,周無徹想,就這樣也好,他們之間可能是一種更高級的情感紐帶,更何況,「最好的朋友」並不是周無徹自己單方麵這麽認為的,陸北確實也將他放在了最重要的朋友的位置上。隻是偶爾夜深人靜,離開陸北身旁,周無徹總是悵然若失,這就是他的人生嗎?


    關於陸北是什麽樣的人,周無徹說了很多,堪稱推心置腹。


    顧夏一絲一毫都不感興趣,也不對,她是感興趣的,這會幫助她更好的了解陸北。


    周無徹說得口幹舌燥,又喝了一杯茶水,冷不丁問:「你愛過陸北嗎?」


    顧夏不迴答,周無徹自嘲地笑,自言自語一般,「你當然不愛他,隻有陸北會相信你,他也不是相信你,他是相信自己,無往不利,從未失手。」


    「我跟你不一樣,我心裏總是記掛著我們的相處的點滴,我真心拿他當朋友。」周無徹的唿吸逐漸急促,「但是我又痛恨這樣的自己。」


    顧夏始終不接話,一個人的獨角戲也唱不下去,周無徹的情緒逐漸冷靜下來,聲音放輕,「你本來應該跟我一樣的,可是你確實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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