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佳涵迴到旅館時差不多已經七點了,本是已經到了晚飯時間的,可剛淋了雨,頭有些暈暈的,她並沒有胃口。

    那個中年老板看見她渾身濕透的落湯雞模樣,低聲嘀咕:“現在的小年輕,下雨也不知道要帶把傘。”

    她沒有氣力應付那個刻薄的中年男人,自顧上了樓迴到客房。

    關了房門,她才真正感覺到冷。

    自己的外衣還在那個陌生女子哪兒,怕是再也找不迴來了。可是比起一件衣服,現在的她似乎失去了什麽更重要的東西,但她自己並沒有意識到。

    第二天醒來時已近中午,昨晚發了燒,吃了藥片竟睡的特別的沉,眼下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

    蔣佳涵決定打聽清楚到底去塵遠該怎麽走。走到樓下,店老板一如往常的懶懶散散地倚著櫃台看著報紙。

    “那個……”

    “幹嘛?”店老板甚至煩躁的頭也沒抬一下。

    “到底去塵遠公司該怎麽走?”蔣佳涵怕店老板煩她,語氣很是卑遜。

    店老板翻了頁報紙,隨口道:“昨天不是告訴你了嗎。”

    “可是這兒好像沒有四路車。”蔣佳涵頭垂得更低。

    “四路車?”店老板反應大得驚人,唬了蔣佳涵一跳,正垂手立在一旁等著他的挖苦,卻半天沒聽到他講話。

    她瞥了眼旅店老板,旅店老板也在疑惑的上下打量著她,這眼神同昨天別無二樣,一副“就你這樣?”的表情。

    “怎麽了?”蔣佳涵遲疑著開口。

    旅店老板看了看報紙,又看了看蔣佳涵,問:“你昨天下午上哪兒去了?”

    蔣佳涵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如實說道:“我找了半天沒找到有四路公車,以為應該是十路,所以做了十路車,後來到了終點站才發現做錯了車。”

    “十路車,倒是有可能。”店老板自語道。

    蔣佳涵又問了一遍:“到底該怎麽去塵遠啊?”

    旅店老板又不耐煩起來:“四號線,地鐵四號線。”

    “地鐵?”是了,她完全沒有想到還有地鐵這麽一迴事。她窘迫地想立時找個地縫鑽進去。頭暈忽忽的,她倉皇的道了聲謝,便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找到地鐵站又是一番周折,當她終於坐定在車廂裏時,心卻沒有真正定下來。她開始輕微的發起顫來,直到她站在塵遠設計公司大樓前,她還在緊張的顫抖著。她怕,八年的離別,四年的了無音訊,這麽多的空白,她心裏真的沒有底。

    但她最終還是走了進去。一個穿著知性大方的年輕女子接待了她。“小姐,請問您找誰。”年輕女子眼色有些奇怪,卻也是很得體的笑著。

    “我找楊浩輝。”

    女子顯然愣了一下,像沒聽明白似的又問了一遍:“您找誰?”

    “楊浩輝。”蔣佳涵又老老實實地迴答了一遍。

    年輕女子確認自己沒聽錯,客氣的問道:“請問,您預約了嗎?”

    “預約?”蔣佳涵反問。

    “是啊,客戶要見楊總,總是要先預約的啊。”女子耐心的解釋著。

    蔣佳涵沒能反應過來,又聽那人道:“看來沒有預約啊,那抱歉,您不能見楊總,況且今天公司出了些小事,他一早就去處理了,眼下也不在公司。”又拿了張紙條出來,在上麵寫了些什麽,遞給她道:“這是楊總秘書黃先生的電話,您可以找他。”

    蔣佳涵說不出此刻自己是失望還是寬了心,接過紙條,禮貌的道了謝就往外走,剛要出門又被那女子喚住。

    “小姐沒看今天的報紙吧?”

    沒頭沒腦的一句,蔣佳涵不知何意,老實的搖了搖頭:“沒。”想了想又問道:“怎麽了?”

    “哦,沒什麽。您要是有空,就去看看吧。”

    蔣佳涵起初並沒有太在意那個女子的話,可她路過報亭的時候一時興起,果真買了份報紙。

    等地鐵的時候她隨手翻閱著。

    娛樂版頭條醒目的大字“丁鈺潔街頭與神秘女子起爭執,原因竟是賀淩天”,附有幾張模模糊糊的照片。她本就對娛樂明星這類新聞不感興趣,正想翻頁,卻覺得這兩個名字有些耳熟,一時又想不起在哪兒聽過,便也好奇地細細看了報道。

    看著看著,她捏報紙的力道便越來越重,因為隻有這樣,才能抑製自己不停發抖的身子。

    昨天下午等車時發生的事,居然成了今天報紙的頭條。

    那個哭泣的陌生女子,正是當紅歌星丁鈺潔,而之後趕來的那個年輕男子,是丁鈺潔所在的經紀公司賀氏老總愛子。而蔣佳涵,居然莫名其妙的變成了那個所謂的神秘女子。

    報上貼出來的照片完全是斷章取義,一張是她拉著丁鈺潔避雨是照的,的確有些向兩人在起爭執,第二張是那個名叫賀淩天的男子摟著丁鈺潔,而蔣佳涵等的車來了正要離開時拍的,報道的人聲稱這是神秘女子的負氣離去。

    她扔了報紙,突然覺得自己很好笑,不,或許不是她自己好笑,而是這個世界,整個世界都太好笑了。

    她輕輕笑出來,然後眼淚滑了下來,她討厭冤枉,別人也好,自己也罷,她向來討厭冤枉。

    記得初一的時候,她坐在第一組,有一次上自習,第三組的一個女生想和自己換個座位,按規矩自習課上是不可以換座位的,但她從來就不懂得怎樣拒絕別人,便答應了。

    自習課上到一半時,班主任突然進了教室,一眼便發現她們換了座位,隻把蔣佳涵一個人狠狠批評了一通。

    她當時覺得特委屈,向耗資訴苦,明明不是她主動換的座位,為什麽班主任隻批評她一個。耗子聽了二話不說拉了她的手就往班主任的辦公室跑。

    “幹什麽,你。”她急了,忙掙了他的手。

    “去找你班主任說清楚。”耗子重又拉迴她的手。

    “不去。”她斷然拒絕。

    “必須去,與其在這兒哭哭啼啼,不如去說清楚。”耗子執意道。

    蔣佳涵站在原地就是不動彈:“算了,迴去吧,反正不是什麽大事。去了說什麽,總不能說是別人的錯吧。”

    “真不去?”

    “不去,我也就在你這兒抱怨幾句,現在心裏好受多了。”

    “真是個傻丫頭片子。”他抱怨著,兩人卻都笑了起來。

    當時的自己多敏感啊,隻不過是小小的冤枉和委屈,就能讓自己哭鼻子,可是那是身邊至少有他在,朝著他發一通脾氣或是大哭一場,那些微末的委屈也都無影無蹤了。而如今她受了委屈,又有誰來寬解她,拍著她的頭罵她傻丫頭呢。

    她雙肩發著顫,那是在極力的忍住哭泣,她本是與這裏的一切都毫不相幹的人,為什麽要把她牽扯進來,她到底做錯了什麽。

    她從口袋裏掏出那張寫有楊浩輝秘書電話號碼的紙條,那似乎是她唯一可以與他聯係的途徑。她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紙條,想著要不要打這個電話。

    公用電話就在不遠處,但她不願走動,似乎隻要一邁開步子,就會有人對她指手劃腳。但是實際上,這個城市的人都是如此繁忙,除了有關的人和實在很閑的人,沒有人會把過多的精力放在看報上,即使買了份報紙,也不會把精力放在娛樂版上,就算看到了娛樂版的頭條,亦隻會匆匆掃上兩眼,並不會在意或者刻意地記住新聞的內容和照片上人的模樣。

    但是即便她多不想走動,她等的車來了,她也必須上車。

    蔣佳涵覺得車廂裏的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著她。其實並沒有人注意到她,但她向來是敏感的。

    她覺得自己真的很是無助,車上是城裏人冰冷的目光,旅店裏有老板刺耳的話。東源那麽大,她卻不知道該往哪裏走。

    她想離開,迴老家去,但她不能。她根本還什麽都沒做,迴了家也隻會被媽媽嘮叨,被鄰裏指指點點。

    況且,她既已走出了那個二十三年來從未離開過的小鎮,就沒打算這麽快迴去,她要在東源開辟自己的新天地,做一個配得上耗子的人,至少,能夠陪在他身邊默默支持他。

    當初坐上東源的火車時,她便是這樣立誓的。

    可是,才不過兩天,她的無心之舉,便使她卷入一場無謂的名利紛爭。

    她真的,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不僅僅是蔣佳涵,為了這場紛爭而愁悶的還有許多人。

    “賀董,丁小姐的事最好能盡快處理,鴻達發麵已經開始考慮換代言人,作為中介人,我們也很為難。”年輕男子坐在寬敞的辦公室裏,一手拿著電話,另一隻手在一份報紙上胡亂地劃著,眉心微蹙,似在想著什麽。

    “好的,我們也不希望丁小姐和貴公司出現任何的狀況。”

    “嗯,好,再見。”

    掛了電話,他疲憊地靠在辦公椅上,輕輕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他想起迴公司時接待處的小王告訴他上午有個女人來找過自己,又重拿起桌上的那份報紙,看著黑白照上的那個模糊卻又異常熟悉的身影出神。

    “噠噠噠”,忽然,他撥通了辦公桌上的電話:“小黃,請來一下我的辦公室。”

    蔣佳涵沒有聯係那個黃秘書,她知道自己或許已經惹了亂子,這個時候去找楊浩輝,隻會給他帶去麻煩。

    她現在要做的,是在東源找一份工作和一個可以安定下來的住處。

    像東源這樣的城市,要找到工作其實並不困難,隻要你肯吃苦,比如到工廠車間做女工,一般隻要有高中或者中專的學曆即可,而做這些工作的,一般都是和蔣佳涵一樣的外地人。

    但是她沒去車間,找到的是另一份工作,東源大學的食堂打飯員。對她來說這份工作應該是十分滿意的了,學校提供職工宿舍,解決了她住的問題。

    這天一早,蔣佳涵整理整理行李,正要離開,忽然店裏進來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

    西裝男子走到老板麵前單刀直入,問:“老板,請問這裏有沒有一位蔣小姐?”

    蔣佳涵愣了一下,繼而又想姓蔣的人有很多,應該不是自己,剛要走人,就見那老板手指朝她一指,道:“好像她就姓蔣。”

    西裝男子看了眼蔣佳涵,禮貌的問道:“請問是蔣佳涵,蔣小姐嗎?”

    蔣佳涵吃了一驚,點了點頭,沒想到對方居然找的真是自己。

    “能讓我看看你的身份證嗎”男子提出了這樣一個請求。蔣佳涵從包裏取出身份證遞給她,對方也不接,隻細細看了一眼,確認了一下,然後從他的公文包裏掏出了一封信道:“有人托我把這封信交給你,請收下。”、

    蔣佳涵接過信件,信封上沒有署名,一片空白。

    “這是……”蔣佳涵不解的問。

    西裝男子也不多做解釋,隻道:“信我已經送到,其他不方便多說,蔣小姐看了信應該自會明白。”

    然後又友好地道了句“再會”,便離開了。

    蔣佳涵拆了信封,一看到信紙上的字便呆了。

    耗子的字跡,即便是化成了灰她也認得。

    她的心髒開始劇烈跳動起來,手也輕微的顫抖著,耗子,居然給她寫信了。

    信的內容很少,翻來覆去的讀隻是一個意思,讓她迴去,他不想見她。

    蔣佳涵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轟”得一聲突然倒掉了。不想見她是什麽意思?她等了他八年,又特特的趕來東源找他,最後隻留得一句不想見她?

    那封信被她捏得很緊,似要揉碎一般。她開始嗚咽,卻又極力忍著,不想讓別人瞧她的笑話。

    她慌亂的從包裏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幾天的住宿費,匆匆忙忙的放在櫃台上,什麽也沒說,便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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