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佳涵下了火車,就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和東源比起來,老家太小了,小到東源的一個火車站就有老家的半個鎮子那麽大。

    她的行李很少,隻有一個用了很久的藍色雙肩背包,背包大概是洗了很多次的緣故,藍色也早已褪散開去,隻餘下一片的慘淡。

    蔣佳涵從包裏掏了瓶水,想是渴極了,“咕嚕嚕”地一口氣喝了大半瓶。她隨手將瓶子塞迴去,抬頭望了望火車站門口上方漆紅色的三個大字——東源站,眉目裏竟有一絲抑製不住的興奮。是的,對於來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子的她來說,東源就是新的天地。更何況,或許很快,就能見到耗子了。

    她愛叫他耗子,從她臉上還掛著兩道鼻涕,用曾經很風靡的大紅花頭繩兒左右紮著兩個小辮子的時候,她就愛屁顛屁顛地跟在他身後,耗子長耗子短的叫喚著他。他,也是一臉的稚氣,卻學著大人的模樣交叉著兩條胳膊,看著她,盛氣淩人:“我叫楊浩輝,不叫耗子!你不準叫我耗子,不準!”

    還是孩子的蔣佳涵歪著小腦袋,無辜的大眼望著他,道:“為什麽不準,大人們都是這麽叫你的。”

    他反駁道:“大人是大人,大人可以這麽叫,你不行。”

    “為什麽呢?”蔣佳涵還是不明白。

    小浩輝又氣又急,小臉憋漲得通紅:“蔣佳涵你個笨蛋!你以後是要做我老婆的,老婆就要聽老公的話,我說不準就不準!”

    蔣佳涵嘴角劃開了一道幸福的弧度,當時自己隻有六歲啊,而他,也不過隻有九歲。

    天陰沉沉的,她沒太在意,就手從外衣口袋裏掏出一張紙。

    塵遠廣告設計公司,紙上注明著這樣一個地址。

    如果你生活在東源,或者是任何信息通暢的城市,就應該聽說過它,創立者是幾個不滿三十的年輕人,短短四年,便已經成功上市,媒體稱它是冉冉升起的新星,被業界公認為最有發展前途的廣告設計公司。而楊浩輝的名字,也隨著塵遠的成功逐漸被人所知,四年前,正是他帶領著他的幾個大學同學,創辦了塵遠。

    而這些,蔣佳涵全然不知。

    她隻知道,四年前,耗子給她寄來了最後一封信,信中提到了他正在建立的這個公司。之後,便再也沒有來信,隻有每月固定的寄給家裏的生活費還證明著他的存在。

    而寄迴來的生活費的數目越來越多,關於他的傳言也在那個小鎮漫布開來。

    鎮子裏的人說,他在外麵掙了大錢,被城市的燈紅酒綠迷了眼,再也不會迴鎮子裏來了。

    “耗子真不是個東西,看到了城裏的好,就把這兒給忘了。”吃飯的時候,蔣佳涵的媽媽抱怨道。

    “他的公司才剛起步,肯定很忙,所以沒時間寫信。”她這樣安慰著媽媽,也安慰著她自己。

    “得了吧,在忙還抽不出點時間寫封信?哪怕就幾個字也是好的。閨女喲,這八年我都替你冤。要不,你這年紀早該家人咯。”

    八年了啊,是啊,自從十五歲那年在車站送他離開,都已經八年了啊。當時他說,等讀完了大學,找到了工作,就把她和家人都接到東源,過城裏人的生活。

    可是,他沒來,沒來接她。

    “我看他八成在城裏找了個好的,不要你咯。”媽媽還在嘮叨,她有些惱火,從來,她都不容許別人說他壞話:“耗子不是這種人,我信他。”

    “你個傻閨女兒喲,就這些年他沒音沒訊的,你還信他?算了吧,別等耗子了,你說你這長相,還怕找不到好人家?”

    她再也聽不下去了,放下碗筷,轉身就往自己的屋裏跑,打開門時,她停駐了一會兒,開口:“我去找他,問問清楚,看你們還說他。”

    就這樣,她來到了東源。

    她在考慮是先找個住的地方還是去找他。

    最後她在車站旅館訂了個房間,好好洗了個澡,洗去一路的風塵,換了件清爽的襯衣,便下了樓。

    “請問塵遠廣告設計公司怎麽走?”他詢問旅館的老板,又怕他聽不明白,指著那張紙上的字。

    那個肥頭肥腦的中年男子一隻手撐著他肥碩的腦袋,另一隻手在招待台上胡亂的敲打著,漫不經心地瞥了眼紙條,操著不標準的普通話道:“你去那兒幹嘛。”

    蔣佳涵愣了一下,繼而老老實實地迴答道:“找人。”

    店老板直起了身子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不信似地輕笑:“找人?”

    “嗯。”

    男子不耐煩地舉起大拇指朝後一指,道:“往東,四號線。”

    蔣佳涵覺得有些窘迫,低了頭道了句謝謝就忙著離開。

    店老板依舊慵懶地斜倚著櫃台,瞥了眼天色地罵道:“又他媽要下雨了。”

    旅店老板也沒說清楚,蔣佳涵也沒問明白,她以為四號線就是坐四路公交車。

    她在火車站公交總站裏一個站台一個站台的找著,硬是沒有找到四路車。

    難道是老板騙她的?她這麽想著,卻又覺得沒理。於是她又琢磨會不會是十路,南方人都有這個通病,就是平翹舌分不清,或許那個旅店老板說的是十號線。

    然後她上了十路公交。她心裏開始忐忑起來,和耗子見了麵後該說些什麽,他是不是真的變了,甚至,他還記得她麽?

    汽車一走一停,蔣佳涵的心也跟著七上八下。

    “乘客們,終點站到了,請帶好您的隨身物品從後門下車……”車子裏傳來機器發出的報站聲,車子裏所剩無幾的幾個乘客盡數下了車。唯有她愣坐著。

    “快點下車!”司機用一口地道的東源話粗暴地吼著。

    蔣佳涵嚇得渾身打了個激靈,顫顫巍巍的問道:“請問,車子為什麽沒在塵遠廣告公司停?”

    “塵遠?”司機略轉了轉頭,煩躁地揮手道:“快下快下,去塵遠乘十路車,一個東一個西,你開什麽玩笑。”

    怎麽?果然是坐錯車了嗎?她無奈的歎了口氣,還想再問的清楚些,可是看到司機那兇神惡煞的神情,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她默默下了車,腳剛一著地,車子就瘋一般開走,將她彌漫在車子滾濃的尾氣裏。

    蔣佳涵往迴走著,想著東邊的方向,不是十路車,難道真是四路?她還在糾結這個問題。

    她每經過一個公交站台,便停下來看看指示牌上的字,可是沒有一個地方是他認得的。看來,還是隻能先迴火車站了。

    她在公交站台邊百無聊賴的等著開往或者站的車子。一輛小轎車疾馳而過,卷起地上的塵土和落葉。蔣佳涵忙向後退了幾步,還是被灰塵嗆得咳了起來。

    咳著咳著,眼淚就淌了下來。

    她壓低著自己的抽泣,卻還是聽到了另一個人清晰的哭泣聲。

    “賀淩天你不是個東西!”身旁不知何時站了個年輕女人,深秋時分卻隻著這一件淺灰色單衣,栗色的梨花頭,臉上擦著很濃的妝,隻是早被淚水充花,此時卻不顧形象的對著手機大喊著。

    “你就是個混蛋,混蛋!咳咳……”顯然氣急了一口氣沒接上,直嗆得不停的咳嗽。

    “不用你管,死了才好!”

    女人還在哭喊著,蔣佳涵微微蹙眉,心裏亦是異常煩躁。

    終於,陌生女子不再叫喊,隻是無助的靠著公交站牌蹲坐著,雙手捂著臉“嚶嚶”哭泣。

    蔣佳涵同情起這個女人來,靜靜地走到她身旁,躑躅了半天,終是輕輕拍了拍女子的肩,到底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想不出安慰的詞,隻柔聲說了句“別哭了”。

    陌生女子顯然吃了一驚,方才吵得太兇,竟沒發覺身旁還有別人。

    她抬起頭,姣好的麵龐上掛著淚珠,隻戒備地地瞟了蔣佳涵一眼,又垂下了頭去。

    蔣佳涵不再說話,也同女子一樣,靠著站牌,緩緩坐了下去。

    女子沒理睬她,自顧哭著,發出斷斷續續的抽泣聲,而蔣佳涵,方才落了幾滴淚之後,竟是再也哭不出來了。

    不過四五點鍾的光景,天色卻越發的暗了下來,雨怕是就要下下來了。蔣佳涵有些發急,車要是再不來,迴到住處時她準會被淋成落湯雞。

    果然,一地小水滴斜斜劃過她臉頰,沒過一會兒,老天終於將隱忍了一天的怒氣全都發現出來,雨嘩啦啦的潑了下來。

    好在站台還是有擋板的,蔣佳涵趕忙起身往裏躲。卻見那陌生女子仍一動不動的坐在外頭,想也沒想便又跑了過去把她往站台裏拽。

    “快進來躲躲吧,會感冒的。”

    “啪——”陌生女子竟一驚之下拍走蔣佳涵的手。

    蔣佳涵愣了愣,雨順著她的發梢嗒嗒的快速滴落著,她忽然心裏一橫,堅持道:“不行,真會感冒的,你又穿的這麽少。”

    陌生女子雖然瘦弱,此刻卻任蔣佳涵拉著而紋絲不動。

    這樣爭執了半晌,雨卻絲毫不見有轉停之勢,女子冷的發起抖來,蔣佳涵無奈,脫了自己的上衣披在女子身上。女子沒有拒絕已沒有道謝,隻是蜷縮著發顫。

    忽然一輛車疾馳而來,在他們麵前及時的停住。車裏走出來的男子發狠似的一把摟過陌生女子,兇道:“丁鈺潔你發什麽瘋!”

    女子想要掙脫奈何氣力太小:“我沒發瘋,你個王八蛋,王八蛋!”

    蔣佳涵像是情侶吵架,她管不著亦無心再管,恰好此時等的車很合時宜的來了,歸心似箭,趕忙上了公交車,至於那對男女,已是別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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