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廠長。”沈毅笑著豎起大拇指了指自己說:“沈銷售員。”


    “嗯~~不是。”小寒笑著搖頭說:“沈經理。”


    “哎喲哎喲。”沈毅拍著大腿哈哈大笑起來。


    小寒和於千岩也跟著笑,小孩子們不懂,也跟著幹笑。


    程慶抱著毛毛在地上漫步著哄她笑。


    秋荷聽見大家笑鬆了口氣,原來大家是在說笑話呀。


    牛牛帶著年齡小的三個孩子去村裏玩,小寒叮囑他們,早點迴來,別耽誤了中午吃飯。


    程慶抱著毛毛去院子裏,毛毛對於屋子外麵的世界抱有極大的熱情,不時地發出笑聲,還會說一些人們不懂的嬰言嬰語,程慶無師自通地學會了並熟練運用,在別人的視野裏,一個粗枝大葉的男人夾著嗓子扭捏作態,有點辣眼睛,隻有他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要化了。


    “平山村以後真的不打石頭賣了啊?”沈毅問。


    “冷書記要在隔壁山上建個養雞場,再打石頭怕影響養雞。”於千岩搭話,陪他聊起了天。


    小寒則去幫秋荷的忙。


    這會兒的飯好做,前麵的大鍋煮飯,後麵的小鍋炸雞蛋醬。


    十二點,飯也都差不多了。


    秋荷抱毛毛吃奶迴來,就能開飯了。


    毛毛已經睡著了,瘋玩了一上午的兩兄妹也昏昏欲睡,小寒分了兩桌,小孩子們一桌,沈毅程慶坐一桌。


    於千岩拿了兩瓶53度高粱白酒,問:“來點?”


    “哎喲,這好東西,來點。”沈毅微微一笑。


    “程慶也少來點?”於千岩舉著酒瓶問。


    程慶其實沒有喝過酒,但他被分配到了大人的桌,自覺是個大人了。在他的認知裏,喝酒是大人們才能幹的事,此時他是極度渴望的,但他還是扭頭看了看小寒。


    小寒笑著說:“男子漢大丈夫,喝點吧。”


    程慶使勁點了點頭。


    於千岩笑著給他倒了小半碗。


    給沈毅則倒了滿滿一碗。


    “哎哎,你也滿上啊。”沈毅緊盯著於千岩給他自己倒酒的手,生怕他少倒了一滴。


    “姐,你喝不?”程慶問小寒。


    “她不行。”於千岩和沈毅異口同聲。


    “你們不知道,她上初中的那前兒,有一迴不小心喝了她哥的碗底子,臉紅的像關公,小嘴和機關槍一樣,說她媽偏心眼,隻給她大姐做新衣服,她隻能穿她大姐剩下的。”沈毅笑著說。


    “你說啥呢。”小寒阻止他。


    “我和你們說,你們這個姐啊,那,厲害著呢,把她媽給批評的體無完膚,說啥,我穿大姐穿剩的,那為啥我老妹兒就能做新衣裳,把她媽噎得夠嗆。”


    阻止無效。


    “沈毅,程慶,弟弟們,歡迎你們來我家作客。”於千岩舉起了碗,大家有樣學樣舉了碗。


    其它人碗裏有麥乳精水。


    於千岩喝了一口,沈毅也跟了一大口。


    程慶也喝了一大口,結果被嗆的咳嗽了起來,怎麽也止不住,眼淚鼻涕都出來了。


    小寒拿出紅色的長卷衛生紙,撕了一截給他擦鼻涕。


    沈毅看著他的狼狽樣哈哈大笑。


    “小夥子,這能吃香的喝辣的,才是有福之人,你得多練啊。”沈毅說。


    “快吃點菜。”小寒給他夾了一筷子肉。


    程慶趕緊吃到嘴裏,慢慢地臉紅了起來,跟著脖子也紅了。


    小寒不讓他喝剩下的了,給他盛了碗高粱米水飯,讓他吃菜。


    “平山村不出石頭了,你們還上哪買?”於千岩問。


    “往遠處走走吧,賣石頭的山不多。”沈毅拿蘿卜沾了點醬放嘴裏嚼了,“這賣石頭能掙不老少錢吧,四鄰八鄉的,誰不知道就你們村趁一台拖拉機,可說不賣就不賣了,那以後錢從哪來?你們村地不多吧?”


    “不是要建養雞場嘛。”小寒幫他夾了一筷子肉。


    “養雞不容易吧,遇了雞瘟一死一大片,就算放山上養,好點,但容易丟蛋,投入人手多,收入指定不比如打石頭賣錢。”


    “你這退堂鼓打的挺溜啊。”小寒笑:“我是支持冷書記的,雖說暫時收入可能減少,但是石頭這玩意,采了就沒了,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是掌舵人,還是得往長遠處看。”


    “嗨喲,還青山,你看那山上長一根草不?”沈毅嘲笑。


    “青山,隻是一個比喻,隻要有這座山在,以後說不定就能變成錢。但現在一股腦的全采完了,那以後就算有更好的掙錢機會也沒辦法了。就比如,你說林場,他也不是說撿一片林子全伐幹淨吧,而是會把小樹旁邊的大樹給砍掉對吧?”於千岩慢悠悠地說。


    林場這個詞,在東北就點半監獄的意思,因為好多勞改犯都發配到那裏了。


    這個詞就有點像放火的州官,我能說而你不能說。


    沈毅的臉有點僵,他舉起碗和於千岩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


    於千岩也奉陪了。


    “那後來呢?”於千岩問。


    “啥後來?”沈毅莫名其妙。


    “那阿姨,呃,我媽,她最後給小寒做衣服了嗎?”


    “沒有。”沈毅搖頭,“農村人,哪有閑錢和布票啊。章叔家孩子多,還沒有老人幫襯,日子過得艱難。”


    沈毅解釋了一句。


    於千岩又借機問了許多問題,比如小寒學習成績好,有沒有獎勵啊,家裏條件不好,小時候挨沒挨過餓啊,考上高中,那肯定學習挺用功的之類。


    小寒也好奇,隻好假意看著孩子們那桌吃飯,豎起耳朵細聽。


    “你看她外表,以為她是個利落要強的人,其實她可好說話了,大姨說家裏條件不好,她就不好意思要衣服穿,還要啥獎勵,飯都舍不得吃飽。”


    於千岩看了小寒一眼,給她盛了半碗水豆腐,淋上蒜醬。


    “哎哎,水豆腐不是這麽吃的,你盛一勺,沾上蒜醬,一勺一勺吃。”沈毅嫌棄他:“外地人。”


    “我就願意這麽吃,這麽吃多過癮。”小寒立刻接話:“你本地人不懂。”


    於千岩眯眼笑了。


    沈毅氣得直瞪眼。


    牛牛和多多吃完飯就睡著了。秋荷把他倆抱到了於千岩的炕上。


    程慶看著兄弟們都吃好了就說:“姐,我就帶他們先走了。”


    “也行,這騎一路也得兩三小時,早點走也行。”


    送走了孩子們,小寒和秋荷收拾桌子洗碗。


    於千岩和沈毅繼續喝酒。


    “冷書記真是這個。”沈毅豎起大拇指,“旱改水是個趨勢,他早走一步,以後但凡上頭要豎個典型,那一定繞不過他去。”


    “是個有頭腦的好領頭人。”小寒點頭,“沈毅,我問你啊,林場裏有工人嗎?還是說全是勞改犯?”


    “全是勞改犯那還有個好?大部分都是林場的人,勞改犯也是歸林場管。”


    “那他們錢從哪來?”


    “林子裏就是寶地,榛子木耳蘑菇,啥都能換錢,要是有命,再采根參,那就更不得了了。”


    “這些他們能隨便采?”


    “地方那麽大,哪能管得那麽到位。而且也不能看著他們餓死、凍死吧。大部分時間看守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不自殺,不逃跑,就沒人管。”


    哪裏都有適宜的生存法則。


    “那些山貨都老值錢了,有些還能出口換外匯呢。”


    “那這些人手裏都有點錢嘍。”小寒問。


    “這你就不懂了吧。”沈毅喝了口酒,“有錢了,要麽找女人,要麽賭博,要麽喝酒,一分錢都別想帶迴家。”


    總有一款收割等著你。


    兩人喝了一瓶半高粱白酒,於千岩的臉已經煞白了,沈毅光著腳衝到院子裏大吐特吐。


    再迴來,躺在炕上就睡著了。


    於千岩幫著小寒收拾了桌子,小寒幫他擰了溫熱的毛巾擦了手臉。


    “你迴屋去躺一會兒吧。”小寒溫聲說。


    “酒品見人品,這人行。”於千岩說。


    小寒點了點頭,扶著他的胳膊,讓他迴了屋。


    倆孩子睡得正香。於千岩脫去外衣褲,躺在炕梢,蓋上被子睡過去了。


    小寒抱著毛毛去了秋荷房間。


    毛毛一般會從中午睡到下午三點多,小寒抱起她時,她隻睜眼看了看,就又睡著了。


    “有了縫紉機,做鞋是不是就能快點?”小寒問。


    “那肯定的。”秋荷正在上鞋幫,“大嫂,這十雙鞋,我今天就能做完。”


    “哎喲,我們秋荷真厲害。”小寒讚道,數了鞋錢給了秋荷。


    秋荷利落地收了。她知道大嫂這人,在錢上算得一清二楚,她常說親兄弟明算賬目。


    她覺得有道理。


    沈毅直到四點多才醒了酒,趕緊趕最後一班大客走了。


    第二天,4月15號。


    小寒和程慶一起去了革委會找強主任。


    強主任打眼看了一下倆人,親自幫她們倒了茶水。


    “謝謝強主任。本來說是早點來謝謝您,不巧我女兒和兒子生了場病,耽誤到現在。”小寒滿臉堆著笑,“莊戶人家也沒啥能拿的出手的,就讓小慶要了您的鞋樣,試著給您做了幾雙,您試試看,看哪雙更合腳,以後我們就按這個給您做。”


    強主任左手執茶杯,右手拿茶蓋正在撥茶,聽到這話笑了:“哦喲,我以為一次性買賣,沒想,還終身呐。”


    “看您這話說的,鞋又不是什麽特別值錢的,就是我們的心意,畢竟是手工做的,您肯一直穿,那就是給我們麵子。”


    小寒邊說邊從包裏往外掏鞋。


    直擺滿了整個不太大的桌子。


    強主任愣了一下,他知道要給他做鞋,但沒想到做這麽多。


    “這我穿幾年也穿不完啊。”強主任心想這農村人就是實誠的讓人心疼。


    “啊,不是。”小寒趕緊解釋,我們做了許多不大一樣的鞋,您一雙一雙試試,看哪雙穿著最舒服,以後我們就照著那雙做。”


    這是什麽陣仗,一雙鞋還能做出啥花來?


    他放下茶杯,接過小寒遞過來的鞋,穿上腳。


    立刻感受到了不同。


    足弓處特別硬。


    “您走兩步,每雙都試一下,看哪雙最舒服。”


    每雙鞋都編了號,這雙是一號。小寒把一號的布條捏在手裏。


    “這雙腳心有點胳的慌。”強主任點評。


    “那試試這雙。”小寒又遞出了二號。再把子號子布條塞迴他試過的鞋。


    全試了一遍之後,他選中了第五雙。


    “這雙最舒服。”


    “好,那以後就按這個給您做。”小寒說。


    “確實得你們做。”強主任笑著點頭,“你們咋想出來的?”


    “也是巧了,我小叔子和您的腳一樣,足弓平,我小姑子做鞋的時候,納鞋底就會用點心。這迴聽小慶說,您也是這種腳,但她也沒見過您的腳樣,就隻好多做一些,難為還真有做合適的了。”


    “不錯。”強主任從口袋裏掏出五十塊錢說:“這是鞋錢,你們收好。”


    “您這是打我臉。”小寒趕緊推了迴去:“您幫我們這樣一個大忙,那要是這鞋您付錢,那我們以後可不敢麻煩您了。知道了,您是嫌棄我們事多,麻煩。唉。”


    強主任被她逗笑了:“你這女同誌好伶牙俐齒,我是這個意思嗎?”


    “您收了,就不是這個意思。”


    “好。收了。”強主任哈哈大笑起來,不知道為啥覺得這麽好笑,到最後都抽到椅子上了。


    小寒和程慶互看一眼,顯然是沒明白到底哪裏這麽好笑。


    小寒把剩下的九雙鞋都收了迴來:“強主任,那我們就走了,隨後按這個做好,再讓小慶給您送來。”


    強主任擺了擺手,端起了茶杯。小寒領著程慶出了門。


    兩人還沒走到大門口,有一個中年漢子追了過來,人精瘦精瘦的,兩頰都有點陷。


    “強主任說你們現在住的院子,右手邊的院子也空著,五塊錢一個月,要是想租就給你鑰匙。”


    “租,租。”小寒大喜過望,連聲答應。


    簽了租房合同,上打珠,交了三個月房錢,拿了鑰匙。


    “姐,你可真厲害。”程慶悄悄比了個大拇指。


    “小慶,你也可厲害了。”小寒笑著說。


    “真的嗎?”程慶扁了扁嘴,極度不相信。


    “當然啊,你看見強主任那麽大的領導,進退有度,一看將來就是幹大事的。”


    “可是我都沒說啥話啊。”


    “天上的星星璀璨並不是因為它們嘰嘰喳喳。不說話不代表你不真誠,不代表你不會辦事。有的時候反而言多必失,恰到好處的好,才是最好。”


    程慶認真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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