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起身說道,“今天我倒是見了一個故人,也不知你認不認識。”


    “是誰?”


    他沒有直接迴答,隻是繼續問道:“你還記得之前北境時,我身邊的那些人嗎?”


    “他是其中之一?”


    “嗯。”謝明懿點頭,隱隱有些期待,“你猜猜看。”


    徐翾躺下來,想了一會問道:“他是比你年長,還是比你小些?”


    “比我小幾歲。”


    “比你小幾歲,又在你身邊...”徐翾盤算道,輕輕咬著嘴唇,有些為難,“可是我記得你身邊有不少比你小些的將軍。”


    沉默一會兒,她趴在他胸口,嬌聲問道:“你直接告訴我嘛。”


    謝明懿拗不過她,輕輕垂下眼,拉上她鬆下的衣領,“你記不記得有個叫江海望的小副將?”


    “你是說小望呀。”徐翾眼睛一亮,眉飛色舞地脫口而出道,“我當然記得,就是那個老跟在謝義哥哥身邊的小傻子。”


    聽到謝義,謝明懿一愣。他想扯出一個微笑迴應,眉頭仍是緊鎖,幾度欲言又止,最後隻是好輕輕歎息。


    那一年,謝義也葬身在漠水河,最後隻找到缺了右臂的屍骨,已經被砍的破碎不堪。


    徐翾抿了抿唇,拉起他的手低聲道歉,“我一時嘴快,不是故意要提及你的傷心事。”


    “沒事,沒事。”他勉強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快些睡吧。”仍舊把她摟在懷裏。


    徐翾還想彌補兩句,可他已經閉上眼,唿吸漸漸均勻,隻好就此作罷。


    隨著元日臨近,航州城又冷了許多。


    魏成卷帶著人從城東到城西,凡是與魏合戈所欠的爛賬亂賬,全部理得清楚明白。


    所欠的債還的幹爽利落,被欠的錢要麽立下字據寫明緣由,要麽不清不楚一筆勾銷。


    還有那些潑皮無賴,一開始都不把他放在眼裏,直到他招唿來魏武安給他的侍衛,強行拿迴了印璽,又找了證人做得無可指摘。雷霆之勢下,一切都有條不紊進行起來。


    隻是魏合戈摻和的事務太多,一天難以了結完全。盡管他們清早就開始,一直到傍晚也不過清完十之一二。


    不過魏成卷在家中素來德行俱佳,此次手中又有魏武安的書信指示,所以魏氏的人手都願意聽憑他調遣。


    魏恆雖然照家主的吩咐,應該讓魏合戈知曉。但他心裏清楚,是該好好整一整魏氏,所以也暫且壓下。


    在他們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魏合戈因為徹夜歡飲,正在房中沉睡,根本不曉晝夜晨昏。


    謝明懿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腦中卻是一幕幕漠水河戰場情形。


    那一場他不是主帥,所以是按作戰計劃,在漠水河屯兵,將朔北主力與後勤切斷,再與四皇子會師將他們殲滅。


    雖然他心中對次懷有疑慮,但礙於軍令依舊照做。


    先是駐守城鎮斷了糧草,然後軍中又出現謠言險些嘩變,緊接又民心動蕩,援兵卻未如約而來。


    恰逢此時,朔北賢王唿延邪領三萬鐵騎兵臨城外,一時之間完全落入絕境。


    那時候他就明白,身邊有奸細,軍中有人通敵,也有人要他死在這裏。


    圍困十五日援軍仍沒有消息,坐困愁城必死無疑,背水一戰或有一線生機。他讀過的所有兵書,在兵力麵前都是無用,不得已他下令全軍突圍。


    玄鐵的箭矢像密不透風的雨,血肉和金戈在他麵前折斷,他不斷的揮起手中的劍,將一具又一具血肉之軀在麵前劈開,真實地為自己殺出一條血路。


    眼前隻有猩紅的血,抬頭是烏雲密布的天。臉上早已分不清是泥還是血,一直到廝殺聲漸漸停息。


    朔北驚歎於大晟軍的勇猛,他們從誌在必得到潰敗奔走。這是他謝家軍中最精銳的部隊,也是數代人嘔心瀝血的成果。


    正當他們快要戰勝之時,身邊的副將卻提起刀向他砍去,眼中堅定決絕毫無愧色。


    那一刀拚盡全力,幾乎廢了他的右手。


    他想過身邊會有奸細,所以一直留心,但真正看清他們,依舊無比心痛也無比震驚。


    自小苦練的本能讓他躲開致命一擊,父親對雙手練習幾乎嚴苛的督促,讓他此刻依舊能不落下風。


    但他怎麽也想不到,那個和小望一起來到他帳下,幾次與他出生入死,被他一手培養的孩子,拿刀砍向他時竟能毫不猶豫。


    最後他親手貫穿了他的身體,斬下了他的首級。


    傷口不停流著血,唿嘯的風也越來越大,他知道力氣正在一點點耗盡。


    要殺他的人,一定要他死,部下豈會隻一個殺手。再如何奮力,也終於精疲力盡。


    他倒在屍山血海之上,看著那些刀落在眼前,然後被謝義擋在身下。


    那聲音他熟悉得很,刀刃一下一下劃過身體。第一次上戰場時,身邊的老兵就教過他。


    謝義一動不動,死死擋在他身前,直至咽下最後一口氣。


    再然後又有箭矢飛來,帶著大晟的記號,他們的援軍終於來了。


    他感覺身上的血在漸漸變涼,意識變得模糊,身體變得越來越輕,輕的好像一片羽毛。


    他看見了四皇子滿是血汙卻又喜極而泣的臉。


    隨著寒冷的風一路迴到關內,沿著管道穿過崇川城,迴到了帝京然後迴到了英國公府。


    家裏有好多人,父親母親哥哥,都圍在他身邊。


    錦瑟腫著眼睛,在他床邊擦拭他的身子,不停的與他說話,臉上還掛著淚。


    他看了心疼得不行,想伸出手替她擦一擦眼淚,叫她不要哭,可兩隻手好像沒有似的,怎麽也抬不起來。


    心裏急得不行,他又想笑一笑,好安慰她叫她安心。可是此時的他,連笑一笑都做不到。


    羽毛突然落下,他就這樣被拉入黑暗中,沒有畫麵也沒有聲音。


    從戰功赫赫的將軍,到雙手無縛雞之力的病人,不過是一個春秋的光景。


    他怎麽會忘得掉,又怎麽能忘得掉。


    自迴到京城後醒來的每一天,謝義最後的樣子日日出現在午夜夢迴時。


    他絕不甘心。


    所以縱使萬劫不複,也不會就此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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