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燼石並非洛川一人想奪。


    妖帝早已預料到神啟想出的應對之法,天上神仙不知其複生威力,但有拂寒心知便足夠了。他們倘若硬碰硬實則下策,那首選的定是開山斷源,將弱水之淵慣於幽冥忘川,借助幽冥之力來對付妖荒。


    但隻要取來無燼石,此計可破。


    妖帝親自帶著長歌遠赴南海北島,與之同理而行的還有拂寒與蒲若。


    天君同意雨神戴罪立功,協助拂寒取得無燼石。


    那日臨行前,月神單獨與蒲若見麵,他們掩於一片瓊花奇草旁:“無燼石必須拿到。”


    蒲若頷首,麵露鬱色。


    神啟上下關於雨神與百妖王之事人人所知,此番前去定然會碰到妖族,但拂寒還是力排眾議,要帶雨神前去。


    月神說道:“你曾在南海數萬年,沒有人比你更熟悉那裏,這是一次證明自己的機會。”


    “我知道。”


    “無燼石事關你的聲譽,更牽扯到拂寒的本命。”


    蒲若不禁納罕:“大神本命?”她較為聰慧,聯想到十萬年前戰役後拂寒退居仙界,總歸是有原因的,她問道,“可是在那場大戰中出現了什麽意外?”


    “正是,”月神點點頭,眉梢染上一絲清冷,“拂寒失去本命,神力大減,此事除了天君便隻有思玨仙君相知,我告訴你的用意,你可明白?”


    蒲若問:“妖帝既可複生想必法力愈高,他要用無燼石阻隔弱水與忘川的交匯,破壞神啟的計劃。拂寒大神失去本命,可是擔憂敵不過妖帝?”


    “是也不是。”


    蒲若更聽不懂了,她道:“還望月神明說。”


    “我要你拿到無燼石,是為了給拂寒大神重新塑造一個本命之心。此乃絕秘,但凡你們沒有拿到無燼石,後果不堪設想。”


    “如此……”蒲若恍然大悟,身負重任自是滿麵肅穆,“我定會協助大神取得無燼石。”


    月神目送蒲若離開,身後便閃出一人。


    思玨偷聽二人談話許久,雙腳都有些酥麻。他揉著大腿笑嘻嘻地說著:“這才對嘛,你與拂寒向來比我交好,你若不關心他愛護他,還有誰能如此?”


    “不是有你?”


    “我算不得什麽,隻要你二人膽肝相照,攜手同行,哪還有渡不了的劫?”


    月神的眸子像是淬了冰霜似的,叫人看著發怵,他睥睨道:“思玨仙君明知道誰是他的劫,不還是頭鐵似的護著,眼下如此情形跟你有莫大幹係。以後也別來我廣寒宮了,當真侍奉不起。”說罷,他索性拂袖閃身離去,徒留腳下花草顫了顫。


    “欸你真的是……你倆鬧矛盾關我何事啊!”


    “月神你也忒小心眼,可是見不得人家找個女仙子,感情你也找一個啊。”


    思玨多委屈,他伸著手摸啊摸,隻摸著廣寒宮的凜冽之氣。隨後也十分氣惱,像個孩童似的將嘴抿起一條線:“你命煞孤星了不起?日日孤寡了不起?哼。”


    南海北島風平浪靜,四周皆有靈氣湧動,島麵一派葳蕤與其他綠島相差無二。蒲若在此當值的時候,曾陰差陽錯進入過內島,那裏才是別有洞天。


    北島內的岩漿溫度較高,按常理來說植物根本無法生存,但正因有了無燼石將內外相隔,才有此奇景。蒲若即便知道進島入口,卻也止步流淌的岩漿之外。


    拂寒看著縱橫交錯毫無章法的岩漿河,耳畔驟然起了邪風。他側身躲過,便看到妖帝與百妖王長歌立於眼前。


    妖帝黑袍激蕩,他仰天笑道:“看來今日又有好戲看了。拂寒大神,你想要無燼石,我也想要,那便看看是你先過這岩漿河,還是我先過。”


    蒲若死死盯住長歌,擋於拂寒前方:“大神先行,我來攔住他們。”


    她現在見著長歌依舊心鬱難解,在來之前就已預料到兩人會碰麵。蒲若豈是妖帝的對手,長歌以哀求的眼神示意,妖帝這才手下留情將她一掌擊下。


    蒲若再次起身便被長歌以劍抵喉,這對糾纏的苦命鴛鴦目中有淚、有怨還有恨。蒲若不管不顧,徒手抓住他的劍鋒用力刺向自己。


    島內早已打的熱火朝天,島外的洛川沿著海邊來迴踱步。


    她想啊想,也想不出什麽好方法。


    最終,洛川蹲下身來點點大白鵝的光滑的腦袋:“你且在這等我,我洑水下去探探路。”


    大白鵝嗓音粗啞,入耳極為難聽:“主人……”


    “嗯,喊得不錯,下次別喊了。”


    洛川將這隻名叫從從的大白鵝丟在岸邊,活動了下四肢一頭紮入水中。她在水中如魚得水頗為自在,潛伏至北島深處,排查眾多礁石隙縫也沒有找到能入島的洞口。許久,她隻得冒出頭來,遊迴岸邊。


    從從就窩在原處,看著洛川氣喘籲籲。


    洛川擰著濕答答的衣裙,抹了抹額間水漬,她調整氣息蹲在從從身邊:“上下都沒有入口,四周靈力如此強盛,要是硬闖怕是要遭殃。大鵝你說說,該如何上島?”


    “主人。”


    “你的意思是再探一次?”


    “主人。”


    “行,就按你說的做。”


    洛川原地抻了下腰身,先是飛身而起想要落於島上,但卻被周圍靈力相攻,轉而頭朝下再次紮入水中。岸邊的從從扭著肥碩的身軀,撲扇著翅膀順著小浪往中心遊去。


    待遊到洛川落水的位置,從從也是猛地紮下腦袋消失於海麵。


    水下深處,有微弱的光芒。


    洛川哼哧哼哧搬著礁石,就看到從從雄赳赳氣昂昂從眼前遊蕩過去。它似乎有前行目的,洛川十分好奇地跟隨其後。


    她路上曾想過軒轅慕贈什麽不好贈一隻鵝,怕是擔心自己餓了能做個吃食。此鵝能量不小,它隻肖在礁石旁滾動兩下眼睛,便找到了入口。


    從從一頭就將巨石拱開,裏麵有熱浪傳出,洛川抱著它快速進入。


    從島底進入,洛川還攀了許多石階才正式進入內裏。


    她與從從剛站穩,就瞅見撲麵而來的滾燙岩漿,腳底有翻騰之感,瞬間開裂出一條裂縫。洛川急速翻身才能尋得一處石頭站定,耳邊就聽到尖銳的嘎嘎之聲,她迴頭一看,倒黴的大白鵝已經落於岩漿之上,撲扇著翅膀賣力懸浮著。


    兩側移動的巨石就快要把它擠壓埋沒。


    千鈞之際,洛川下意識甩出靈符,無名劍嗖的出現將巨石擊碎,載著從從安穩迴到她的身側。從從想來是嚇著了,抱著洛川的大腿嚶嚶哭泣。


    讓洛川傻眼的不是大白鵝流眼淚,而是她用了第二道劍符。


    她看著劍指呆愣:“我做了什麽,竟然為了一隻鵝浪費了靈符……”


    隨即幽幽轉頭看向腳下,再看看發紅的岩漿,生出想吃烤鵝的念頭。


    從從被救之後,又能吐出新言。


    “主人,痛痛。”


    洛川在前頭走著,捂住心口:“主人也痛。”


    從從跛著腳:“主人,痛痛。”


    洛川又抱住發脹的腦袋,齜牙咧嘴地轉過身來,看著滿眼蓄淚的大白鵝,謔地蹲下身來提起它的大噗:“唿,唿,唿。”


    從從眼淚一收,開心地撲扇著翅膀。


    “作的什麽孽……”


    這番洛川認真地舉著鵝噗在吹,那邊突然來了勁風,洛川眼疾手快抱著從從一滾。鋒利的劍猛地紮在洛川之前的位置。


    隨後便看到蒲若與長歌在廝打。


    與其說是廝打,倒不如說是有情人之間的廝磨。長歌反手將蒲若擒住懷中,低沉說道:“你莫要再鬧,明知我心還與我對著幹。”


    蒲若氣惱,掙脫不開:“你我二人戰線不同,那便生死相鬥,長歌,有本事就殺了我。”


    “你是我的妻子,我怎會殺了你。”


    “可你不是我的夫君!”


    “蒲若!”


    此時遠處傳來一聲唿喊,正是洛川。她拔了長歌的劍掂在手中,狡黠一笑:“百妖王,接劍!”


    利劍飛馳,朝著蒲若。


    洛川故意將劍擲向蒲若,長歌反身以背相護,四周岩漿被靈力所激而猛地濺起,蒲若心疼長歌,摟住他升起屏障擋去危機。


    此時二人腳下的石頭開裂,卻還是相擁一起,局促地擠在原地。


    洛川抱著胳膊嘖嘖歎著:“隻道是風花雪月傷人,真是傷人又傷己。”


    蒲若即便想同長歌分開,卻也無法施行。兩人腳下空間有限,隻能對麵相擁,臉貼臉,唇接唇。饒是多年夫妻,這般情形也略顯尷尬,何況還有洛川這個外人。


    蒲若撇開緋紅的臉頰,不知是打鬥動了氣,還是被島內的岩漿所熱,她別扭說道:“洛川,我與拂寒大神一同前來取無燼石,你萬不可讓妖荒中人奪走。”


    “大神也來了?”


    “還有妖帝,你前行務必小心。”


    洛川一聽拂寒來了,心下又喜又憂,在梧台前腳答應他不再亂跑,隨後便不辭而別。待會碰上他,要不先來個懇切三拜消他怒氣,順道讓他幫自己取來無燼石豈不快哉。


    如此想著,便不再管蒲若與長歌,領著大白鵝繼續前行。


    島內石頭不停地在分裂,似乎是某種預兆。


    洛川以為無燼石有多難尋,很快她便見到了,在岩漿河的最中央有一處高台,上頭便懸浮著一塊黑亮的石頭。河的彼岸上,便是妖帝與拂寒。


    她的出現早就引起二人的注意,但洛川心有小九九,她本想當著拂寒的麵表現一番,看自己如何英勇無畏地取來了無燼石。


    洛川腳尖一抬,伸手朝無燼石而去。


    誰料剛入岩漿河麵靈力盡失,她急速掉落。幾乎是同一時間,拂寒與妖帝都朝洛川方向飛去,妖帝在前,長袖一出將洛川裹挾住拉了迴來。


    此時石頭分裂,拂寒獨立一處,洛川與妖帝站在對麵。


    拂寒看向洛川,未見有傷,他斂去眸中微不可查的憂色,冷然說道:“莫不是怕與我相敵沒有勝算,便要為難一個小仙。”


    “拂寒,即便我沒有複生,你也贏不了,”妖帝看了眼洛川,又說道,“你被神啟蒙蔽卻不自知,究竟何時才能清醒。”


    洛川沒有想到這個老頭子會救自己,不免心中生起疑竇。


    軒轅慕說樂瑤養過一隻名叫從從的大白鵝,那麽之前受困妖荒的時候,她誆騙妖帝想念自己的夥伴從從,那時妖帝就已識破她的謊言。


    可妖帝並沒有拆穿,還繼續陪她演戲,直至她能順利逃走。


    這其中疑點重重。


    “我清醒的很,倒是你,年紀大了連人都認不得。”


    洛川想要離開妖帝身邊,被他一手抓住,隨後妖帝就像長輩似的訓教她:“你做任何事情都要謹小慎微,為爭一時卻斷送性命,你說值還是不值?”


    就在妖帝說話的間隙,拂寒化光為繩飛速而來纏住洛川的腰間,將其用力一拉。洛川剛脫離腳下,就被妖帝再次拽住。


    那瞬間,洛川以為自己快要被強行肢解。


    她痛的喊出聲來,兩方力量恰又同時脫手,若不是自己機靈滾到一旁,就被岩漿給吞沒了。洛川驚魂未定看向兩邊,滿頭冒汗。


    何意?


    拂寒因飛向洛川所在的位置而失去契機,受下妖帝一掌。他半跪於洛川跟前,目光灼熱:“你為何來此?”


    洛川急切關心他的傷勢,探著身子便說道:“我要這無燼石做基石,去渡四世魔煞。”


    “魔煞在哪?”


    “我將其封印在我的身體內。”


    拂寒臉色一沉,當即握住她的手腕,脈象強烈卻極其混亂。


    “誰允許你……”


    洛川打斷他的話,忙說:“大神可否幫我拿到無燼石,這樣神啟便再無理由關我師兄。”


    拂寒眸中落著火光,他緩緩開口:“你為了離影孤身前去魔域,隻為了再次封印四世魔煞。”


    “正是。”


    “無燼石是我的……”拂寒半垂羽睫,看不見漆黑的眸,洛川感受到莫名的涼意,她聽著他開口,“誰都不能拿走。”


    滾燙炙熱的岩漿激起,落在二人的腳邊。


    洛川看著拂寒冷漠的臉,唿吸慢了半拍。


    “包括……我嗎?”


    “包括你。”


    洛川心悅拂寒,從主動親吻他,便不再是秘密。


    她第一次喜歡人,也不知喜歡是要分一廂情願還是兩相情願。拂寒沒有理由地相護於她,也必定同自己心思一樣,隻是礙於身份不能啟口。


    那麽她願意去做主動的一方。


    可此時拂寒強勢要奪取無燼石,洛川有些迷茫,心裏甚至有些刺痛。她以為自己所求,拂寒依舊會像先前那樣即便不悅也會應允。


    “可我師兄需要無燼石,大神,你給我可好?”


    她還在做最後的懇求,拂寒似乎早已下定決心,不再理會。眼看妖帝想要再次動手,拂寒未再多言,拋下洛川腳踩岩漿,朝中心飛去。


    拂寒不願給她。


    這不僅僅隻是無燼石的問題。


    她想知道拂寒的心意究竟是不是同自己一樣。


    無燼石的爭奪,變成了三方。


    就在他們纏鬥的間隙,運動的石塊停止移動,但隻是片刻,便再次大規模聚集。洛川沒有困入糾纏,看著重組的石塊快要把無燼石埋沒,心下一狠,祭出了第三道符。


    無名劍一出,氣流裹挾著翻騰的岩漿濺出耀眼的火花,拂寒與妖帝看著那道劍影閃爍,齊齊飛向無燼石。洛川一劍斬破二人腳下的路,眼中現出的紅光就如同滾動的岩漿河。


    “我說了,我要無燼石救我師兄。”


    拂寒與妖帝各立一方,看著洛川驟變的盛怒之色,她目中無人亦有肅殺寒氣,在場人皆未身動。洛川手中的無名劍在感應到特殊氣息時,竟欲想逃離。


    拂寒緊蹙眉間,看著洛川用力握著劍柄,她叱聲道:“你若敢離開我半分,我便折了你。”


    那把蠢蠢欲動的無名劍便停止躁動。


    洛川持劍再次劈向無燼石,頓時火光四起,天地搖動,無燼石從池台滾落掉入岩漿之中。就在她想要躍進河道中的時候,腳下一緊,許久未動的降妖鎖顯現出來。


    是拂寒動了意念。


    想要困住她。


    無燼石並未被埋沒,它又緩緩浮了上來,承載它的恰是一根潔白無瑕的羽毛。從從仰著脖子在對岸叫囂著。洛川冷冷一笑,提起無名劍便砍向自己的腳下。


    堅不可摧的降妖鎖應聲而碎。


    石塊重組,岩漿越發澎湃洶湧。


    無燼石乘著鵝羽浮蕩於煙火之中,洛川再次強取被前來的蒲若攔住。蒲若急道:“洛川,這是大神之物,你不可胡鬧。”


    洛川一劍揮了過去,毫無情誼。


    蒲若:“洛川,你怎麽了?”


    遠石之上,拂寒淩厲出聲:“蒲若,不要讓她拿到無燼石。”


    他此聲刺耳,比腳下的岩漿還要燙人,洛川神識中早已混亂不堪,心口萬般堵塞,提劍的手也開始顫抖。蒲若聽命從而去阻攔洛川,但發現自己靈力竟然遠不如她。


    洛川那雙眸子,紅到可怕。


    “洛川!洛川你究竟怎麽了?你不是來幫大神的嗎?”蒲若不敵洛川手中之力,跌退數步方可站穩。


    洛川隨後將劍用力刺向蒲若,劍一離手她飛身往岩漿河上,想要拿走鵝羽。蒲若被那股強悍之力所擊倒,在劍刺向自己的時候長歌出現,以掌心颶風逼停無名劍。


    無名劍顫動幾下,化光而散。


    就在洛川將要得手的時候,眼前掠過一道青影,拂寒先搶先奪走了無燼石。


    拂寒緊握石頭,突然淩空一掌打在洛川的肩上。


    洛川險些滾入岩漿河中,她難以置信地迴眸望去,拂寒入了池台的中央沒有靈力,他仰身而落,背後則是肆意猖狂的火舌。


    島上發出轟隆巨響,岩漿滾出河道四處漫溢,先前移動的石頭是警戒也是陣法,它要吞噬所有覬覦無燼石的人。


    洛川刹那間恢複神識,她急忙朝拂寒方向伸出手去,可肩上猛得發痛,隨即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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