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午後的陽光明亮而溫暖,綠,是唯一的主色調。各種不知名字的花兒競相綻放,四周的林木間,各種鳥獸的鳴叫聲此起彼伏。


    司空羿停下來看了看身後,熟悉的小村早已不見蹤影。從昨夜到現在,他已經行走了四個時辰有餘,從未停下來好好休息,此刻一停下來,頓時感覺雙腳酸痛無比,疲憊困乏,全身難受至極。於是找了一塊青色大石盤腿而坐,又取出幹糧和《莽荒誌》一邊吃一邊翻看。《莽荒誌》果然不愧為奇人所著,其上鳥獸蟲魚,奇花異草,各種奇珍異寶均圖文並茂羅列其上,精彩無比。


    看著看著,困倦之意更重,眼皮也已不聽使喚。司空羿站起身搖了搖頭,心道:“此去玉皇山三百裏,路遠途艱,何況此時正值午後,我須得盡快趕路,隻得晚上再做休息了。”


    他講《莽荒誌》收入乾坤袋中,正欲前行,突聽前方遠處隱隱傳來歌聲。微風吹的樹林沙沙作響,更加聽不真切。


    司空羿精神一震,心道:“荒郊野外獨自前行,實在是索然無味,不知前麵的朋友要去向哪裏,倘若可以結伴而行,那便再好不過了。”想著,更加快了腳步。


    片刻後,歌聲已近在前方,司空羿轉過樹林裏的一個拐角,正要與那人打招唿,看到麵前的景象卻猛然頓住,驚奇不已。


    隻見一隻怪獸站在前方的空地上,白色的馬頭,身上黃紋斑斕,紅色的尾巴,此時正弓腰低首,嘴裏發出唱歌一樣的聲音。


    司空羿雖知大荒各處妖獸橫行,但自小到大生活在小村裏,連近在裏許的少陽山也沒去過,所以並沒有真正見到過什麽兇惡怪獸。見那怪獸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司空羿悄悄轉到一株大樹後,心念電轉,在心中快速查閱剛才翻看的《莽荒誌》:“有獸焉,食草木蛇蟲,明人言,善人意,其狀如馬而白首,其紋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謠,其名鹿蜀,極之善走。”


    司空羿心中大喜,心想:“鹿蜀獸奔行極快,日行千裏,又能聽懂人話,倘若能將此獸收服,此去玉皇山剩下的二百餘裏的路程,不消半日便可抵達,更省去了身心疲乏之苦。況且,路上有它相伴,也不會感到寂寞乏味了。”


    當下從樹後緩緩走出,輕聲喚道:“鹿蜀兄?”


    鹿蜀獸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重新低下頭,嘴裏依舊發出唱歌一樣的聲音,隻是叫聲聽來憤怒不已,前蹄更是不住刨動。司空羿看了半晌,不明就裏,正準備上前與之“對話”,突見鹿蜀獸前方有一株扇形的植物在不住的抖動,不斷發出輕微的“噝噝”聲。


    司空羿心中更加迷惑,用力揉了揉發酸的眼皮,定睛看去,隻見鹿蜀獸麵前的扇子向兩邊緩緩展開,急劇抖動,扇子中間,赫然是一隻拳頭大小的青色蛇頭!


    司空羿大驚,脫聲道:“飛翼!”


    飛翼是大荒各處分布極廣的一種蛇,這種蛇劇毒無比,性情兇猛,凡進入它領地範圍的,不論人獸,必定被它噬咬而死。《莽荒誌》上描述它說:“有蛇焉,長丈餘,通體綠色,六翼四足,能飛善爬,劇毒,遇人獸則噬。”


    剛才之所以隻看到鹿蜀獸,是因為飛翼蛇的顏色與草叢相近,加上它那時正匍匐在地,更讓人難以看清。此刻,它三對翅膀剛一散開,司空羿立即認出了這大荒臭名昭著,又極難對付的惡獸。


    司空羿已經明白了一切:“兩隻怪獸定然有一隻進入了對方的領地,飛翼蛇性情惡毒兇狠自不必說;鹿蜀獸本身雖然以蛇蟲為食,但性情算是比較溫和,然而遇到挑釁,亦是不退半步。於是兩兩對峙起來,也就有了司空羿看到的那一幕。


    司空羿看到飛翼蛇翅膀緩緩散開,並開始劇烈抖動,馬上想起村裏老人說過的話:“飛翼蛇雖兇惡無比,但飛行並不能持久,所以在地上爬行時通常以翅膀遮住頭部來保護自己。它最可怕之處,在於能夠瞬間躍起,飛到空中攻敵不備……”


    心念電轉,忖道:“飛翼蛇一旦飛到空中,隻怕這鹿蜀獸便要處於險境,我須得瞅準空當,一擊必殺!不然鹿蜀獸救不了,連自己都要大大遭殃。”


    想著,看了看場中的兩獸,飛翼蛇綠色如巨大樹葉的翅膀震動越來越快,青綠色的腦袋高高揚起,長信吞吐,發出令人心寒的“噝噝”聲。鹿蜀獸亦是怒歌刨蹄,聲震林野,眾多不知名的鳥兒被它吼聲驚起,“撲簌簌”飛向遠方。


    司空羿緩緩從乾坤袋中取出自己製作的弓箭,上身微傾,屏住唿吸,使得自己像是樹林中的一段木樁。隨後搭箭扣弦,左臂持弓下沉,右臂緩緩將弓拉至滿月,眼睛緊緊盯著飛翼蛇的腦袋,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突見飛翼蛇六翼全力張開,向著鹿蜀獸狂奔而去,身形之快,像是草地上亮起一道丈餘長的綠色閃電!加上兩獸奔就相距不過丈餘,使得飛翼蛇這一撲幾乎是瞬間而至!司空羿心口猛然拉緊,正欲孤注一擲,卻見鹿蜀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低一個賴驢打滾,居然躲過了飛翼蛇的雷霆一擊!飛翼蛇見狀,似乎也是一愣,剛衝天而起的身形亦微微停頓。


    司空羿見狀,心裏大喝一聲:“好機會!”右臂猛然用力,將弓弦拉到極致,猛然射出!


    “嗤——!”


    離弦之箭穿透空氣,拉著刺耳的音爆聲電閃而去。與此同時,地上的鹿蜀獸竟也彈跳而起,揮動利爪瞬間反撲!


    不知何時,風早已停了。


    “噗!”利物入肉的聲音在空曠的草地上空響起,使人心弦猛然繃緊。


    鹿蜀獸此時已從空中落下,大口怒張,正咬中飛翼蛇的七寸!


    飛翼蛇不愧為名震大荒的妖獸,箭支從它左眼射入,右眼穿出,此時又被鹿蜀獸撕咬了半晌,墨綠色的身軀竟仍在草地上翻滾扭動。司空羿看到一箭中的,緊繃的心終於放鬆了些,卻發現自己的衣裳不知何時已被冷汗浸透……


    而草地上,鹿蜀獸仍不解氣,在飛翼蛇屍身上踩來踩去,最後幹脆揮動利爪將之大卸八塊。


    司空羿雖對這臭名昭著的至兇毒蛇沒有一點好感,但看到它在鹿蜀獸爪下被撕的支離破碎,內髒、血肉飛濺,空氣中充滿了難聞之極的腥味。頓時感覺五髒六腑翻江倒海,再也顧不上許多,猛然轉身蹲地,把剛才吃的幹糧連同膽汁一股腦的吐了出來。


    他一夜沒睡,又行了四個多時辰的山路,隻吃了一點幹糧,連一口水也沒喝上。此刻蹲在地上,頓時覺得疲乏無比,周身酸痛之極。


    忽聽一聲嘶吼,側頭望去,隻見一道黃色光影猛然竄起,瞬間已到他眼前!


    司空羿大吃一驚,趕忙伸手去拿被他扔在地上的弓箭,但是為時已晚,這馬頭虎身的鹿蜀獸已經將他撲倒在地,歪頭側目,銅鈴似的眼睛緊緊盯著他,張牙咧嘴,大嘴中流下的涎水甚至流到了他的臉上。


    司空羿閉目哀歎一聲:“自作孽不可活,前人之經驗,看來也不全對。”這一刻,又想起了小村,小村裏每一個親近的人到現在仍無半點消息,更加後悔不迭。


    等了半晌,卻仍然沒有動靜。忽覺一條濕漉漉的東西在自己手上遊走摩挲,弄的他瘙癢不已。睜眼一看,鹿蜀獸匍匐在地,一條長舌在他手上輕輕舔著,竟是絲毫沒有惡意。


    司空羿大喜,小心翼翼的伸出手來,在它頭上摸了摸,見它並無反應,仍舊隻拿柔軟的長舌在他手上舔來舔去,更覺驚喜難當,也完全放鬆了對鹿蜀獸的警惕。


    司空羿拍著鹿蜀獸的馬臉,故作高深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以後遇到飛翼蛇這等兇狠之物,還是離的遠遠的罷,這次你遇到了我,下迴可就沒那麽好運啦。”接著拿起地上的弓箭,爬起身對鹿蜀獸揮了揮手,不舍道:“鹿蜀兄,你我就此別過罷,時辰已經不早了,我還要趁天亮趕路哩。”說完便踏步離去,走了幾步迴頭一看,鹿蜀獸站在原地看著他,一雙大眼睛滴溜亂轉,竟像若有所思。


    司空羿苦笑一聲,迴頭繼續拖著疲憊的身軀向前走去。隻聽一陣“唿唿”風聲,一道黃色身影衝到他麵前。司空羿定睛一看,正是鹿蜀獸。此時正趴在距自己幾尺之外的草叢裏,剛好擋住自己的去路。


    司空羿不明就裏,奇道:“你大難已過,不去尋找你的後福,怎的卻來擋住我的路?”搖了搖頭,繞過鹿蜀獸,又向前走去。剛沒走幾步,又是一陣風聲傳來,鹿蜀獸已經趴在自己前方,對這自己咧嘴瞪眼,輕嘶搖頭,似是有些著急。


    司空羿一怔,恍然道:“你定是舍不得我,所以不讓我走罷?”頓了頓,學者君長空的口氣老氣橫秋道:“再會了,老友,你我緣分至此,日後若你真的想我,便到百裏外的玉皇山找我罷!”


    鹿蜀獸翻了翻白眼,垂頭喪氣,卻仍舊不肯起身。


    司空羿心中大奇:“那你這是?”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驚喜道:“莫非你要與我結伴而行?”


    鹿蜀獸點了點馬頭,竟像是十分興奮。


    司空羿不過十三四歲年紀,加上方才的一係列變化,早就忘了搭救鹿蜀獸的初衷,此時見到鹿蜀獸竟通靈至此,更加驚喜莫名。


    司空羿小心翼翼坐到鹿蜀獸的背上,見它並無反感,反而點頭輕嘶,緩緩起身,倒是興奮不已。


    司空羿第一次騎在這等靈獸背上,頓覺意氣風發,用手拍了下鹿蜀獸後頸,叫道:“咱們走罷!”


    鹿蜀獸“啊……“的一聲鳴叫,猛一弓身,電射而出。四周山丘林木急劇遠去,司空羿驚駭不已,大叫道:“慢些,慢些……啊……”


    傍晚來臨,天邊彤紅似火,映紅了世間的一切。披著晚霞,一人一獸奔馳如風,在少年的大唿小叫中顛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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