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上首左邊主位上,坐著一位年紀五十上下的中年男子。


    那人生得直鼻方腮,臥蠶眉,丹鳳眼,倒是相貌堂堂,細看與牧斐竟有六七分相似。


    隻是麵容過於沉肅,光是坐在那裏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強大氣場,尤其眉峰凝著的一股殺伐戾氣,讓人不敢直視。


    他身上穿著一身石青色窄袖常服,大概是常年行軍打仗的習慣,袖口被纏臂纏得緊緊的,給人一種幹練果決的感覺,——這位,想必就是牧守業了。


    他右邊坐著倪氏,左下首坐著幾位妾室,妾室後麵站著牧家的女孩與一眾丫鬟婆子們,就是沒有老太君,估計應該是已經見過了。


    也難怪大家不敢吭聲了,光是往牧守業身邊一站就覺得壓抑。


    祥嬤嬤一見她進來了,忙笑著說:「秦小娘子來了。」


    眾人如釋重負似的,齊齊看向她,有鬆了口氣的,有微微笑開的,有麵無表情的,總算比方才鬆快了些。


    牧守業舉目看了過來,一時喜怒難辨。


    祥嬤嬤趕緊命人倒了一盞茶遞給秦無雙。


    秦無雙盈盈上前,在距離牧守業三步之處,屈膝跪地,舉手奉茶:「無雙拜見老爺。」


    這是規矩,原本是新婦在過門後的次早向二老奉茶,隻是她情況特殊,加上牧守業常年不在家,這是他們初次見麵,論理論禮,她都得跪拜這一迴。


    牧守業看了祥嬤嬤一眼,祥嬤嬤會意,趕緊接了茶奉上,牧守業接了茶,卻沒喝,而是隨手放在一邊的茶幾上,隻道:「起來罷。」


    秦無雙依言起身,垂眸而立。


    「打哪裏來的?」牧守業隨口問道。


    秦無雙斟酌著答:「才從外麵迴來。」


    牧守業聽了,臉色有些黑沉,又問:「聽說你在外頭不僅經營著秦家藥行,同時,還開了個什麽花圃,整日忙進忙出的?」


    秦無雙忽然察覺到有絲不對勁了,想了想,她還是坦然承認了:「是有這麽一迴事。」


    牧守業語氣一沉,疾言厲色道:「哼,無論你以前什麽身份,如今你既已嫁入牧家,就該遵守牧家規矩,安安分分地在家相夫教子,學習中饋之術才是,怎好日日在外拋頭露麵的,成何體統?」


    入牧家門之前,她曾讓祖母對牧家提過要求:若要她嫁進牧家,牧家需先允諾她過門後不得幹涉她出門經營生意,且答應她生意上所得淨利盡歸她自己所有。


    這也是經過牧老太君答應了之後,她才過的門,就是怕如今這般進退兩難的境地。


    沒想到牧守業一迴來,有人這麽快就迫不及待地開始在牧守業耳邊嚼舌根子,想必當初一事,也許是牧家的人並未如實告訴牧守業,也許是老太君還未來得及告訴牧守業,才使得牧守業對她諸多看不慣。


    牧守業見秦無雙不說話,便端起了茶,一邊拂著茶沫,一邊道:「既然你已經進了牧家的門,那麽從此以後你就應該好好呆在……」


    正在這時,二門上的小廝急急地跑了進來:「老爺,小官人迴來了。」


    牧守業一聽,臉麵一繃,將茶盞重重悶在茶幾上,中氣十足地喝道:「叫那個孽畜進來!」


    他聲音猛地拔高,驀地嚇了秦無雙一跳。


    牧斐已經換了件淺藍色的袍子,聽到牧守業那一聲怒喝,他反而一臉沒事兒人似的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就在秦無雙身旁跪下,然後拱手朗聲喊道:「孩兒拜見父親。」


    不知是不是錯覺,秦無雙隱隱約約從牧斐的聲腔中捕捉到一絲叛逆。


    「又野哪裏去了?你還知道迴來!」


    倪氏一見牧守業一臉風雨欲來的架勢,忙在一旁勸和道:「老爺,好好說話不行嗎?怎麽你們父子迴迴一見麵就吵上了呀。」


    牧守業扭頭不滿地瞅著倪氏數落道:「聽說老太太斷了這孽畜的財路,這孽畜為了在外麵盡情吃喝玩樂,竟把你的嫁妝底給敗光了?」


    倪氏一聽,辯解道:「沒有的事,我的嫁妝一件不少的在箱子裏放著,這又是誰在背後亂嚼舌根子來著?」說著,目光狠狠在那一溜妾室們臉上掃過。


    妾室們哪裏敢吭聲,一個個垂著頭不敢說話。


    牧守業道:「這還有誰嚼舌根子?我在軍營裏都聽說的一清二楚。我時常說‘慈母多敗兒’,孽畜如今這般模樣都是你縱的。」


    這是最近的事兒,不過是紈絝子的日常,竟然還能傳到遠在雁門關的軍營裏頭去,若不是有心人故意傳播,又怎麽可能傳進牧守業的耳朵裏。


    想到這裏,秦無雙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倪氏無可分辨,雙眼一紅,竟抹眼哭了起來:「好端端的,怎地又怪上我了,我命委實苦啊,但凡光兒還在,我也犯不著這樣委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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