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趕海，跟我去放羊！”
陳老頭似乎迴到十來歲的時候，眼前的所有的影像都換成了矮山和草地，還有一群長角的山羊，遠處最高的山崗上坐著東家的大少年。
他在監督少年陳老頭放羊。
“阿媽，我想迴家！”
少年陳老頭撫摸著脊背上的傷口，已經有點化膿，此時是炎熱的夏季，傷口不愈合就會生蛆蟲，老一輩的人說如果生了蛆蟲，那蟲子就會進入身體內部化作蠱，慢慢從裏到外把人吃掉，少年陳老頭害怕，他才不要被蛆蟲吃掉，他還要見阿媽，還要讓阿爸教他識字，將來像阿爸一樣當個教書先生。
但是阿爸為什麽讓他來給表哥家放羊，表哥就是 一個守財奴，賊精，賊小氣，中午總是隻給他吃一兩很著石子的粗糧飯，他要吃二兩飯才能飽，才能有力氣滿山追著羊跑。
當時過來時阿媽說好了，要七天給一次二兩細糧，這都幾年，米粒也沒見過。
他想迴家問一下阿爸，為什麽不讓他進學堂，就像周瑞一樣，每天背著書包，和先生學識字然後可以在小紅娘娘麵前顯擺，還可以得到大表哥的獎勵。
或許大表哥說的對，他隻是周家的一放羊長工，沒有資格和周瑞少爺比，自己的阿爸也不過是周家過了五服的遠房再遠房八杆子打不著的臭窮門生，可那都是前朝的事了，現在是民國，不流行這個。
“你阿爸考上秀才，我家老爺才上杆子認的，現如今你家沒落了，還想攀親戚扯個門生啥的，沒門！”
如今隨便一個長工都能欺淩他，其實他也是最沒用的長工，整日在這山頭，看不到迴家的路，少年陳老頭每天晚上都在絕望中睡去，然後在希望中醒來，希望一睜眼就聽到阿媽來接他的休息。
可是沒有等來好消息，卻等來唯一光耀門楣的秀才老爹病死的消息。
他還記得那一天，那一天一個爛頭皮的長工跌跌撞撞的來到山頭，“阿定，你阿爹---”
他跑的太快，一至於一口氣都上不來，歇了好久終於說句完整的話，可是這句話卻是陳老頭終身難忘的，他阿爹死了。
周大少爺的老爹給了一吊錢，這是他從四歲開始放羊的所得，“滾吧！”
財主家闊氣的大門外站著一個裹著小腳黑瘦的藍布碎花對襟褂子的女人，那個是他阿媽，說實話和他有幾分相像，都是又黑又瘦。
“定兒，跟阿媽迴家！”
她接過陳老頭遞過來的一遝吊，另一隻手牽著少年陳老頭幹瘦的小手，一大一小，在夕陽下影子被拉的老長。
“定兒，這幾年你阿爸一直在生病，錢花了不老少，老二被送走了，跟著一戶有錢的人家去了南洋幫工杳無音信，老三去年夭折了，老四還在肚子裏，以後這個就靠你了---”
少年陳老頭那時才十一歲，比現在的陳聰大不了幾歲，已經肩負起照顧整個家的重任。
阿媽也不想連累少年陳老頭，但是早些年她跟船家去碼頭鏟沙，被海風傷到根基，那個時候她剛生產完老三，還沒有從老三的夭折中走出來，就得出門幹活，因為秀才老公要吃藥，雖然已經民國了，但是秀才是全家人的希望，她要照顧好這個希望，就在月子裏出門吹海風了。
所以現在陳老頭聽到海，就怕，“不要去海邊！”
因為陳老頭的過激反應，嚇到陳聰 ，孩子從臥室裏跑出來，找到小武，“媽媽，這個爺爺腦子好像有問題。”
小小的年紀還不明白什麽是老年癡呆，但是他怕這個爺爺，一會讓他拜陳家門的祖宗，一會又給他講沒有飯吃的日子。
媽媽說他是武家的孫子，陳家是爸爸的家，不是他的家。
什麽太爺爺是餓死的，開什麽玩笑，現在家裏到處都是零食 ，餓了可以吃零食嘛，怎麽會被餓死？
小武更不願意陳老頭繼續住下去了，“阿浩，你明天就把你阿爸送迴老房子！”
黃魚湯已經做好，他小心翼翼的端到桌麵上，今天是過年，他不想和小武吵架，“等保姆迴來就送迴去。”
“那保姆什麽時候迴來？”
陳浩一進語塞，保姆要等到正月十五過完再迴來的，但是這個不能說，說了，這個年就過不好。
一會手機語音來電，陳浩看了下，是他的學生發來新年祝福，“老師，祝您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陳浩是一個好老師，對他的學生非常盡心盡力，為了帶好畢業班，他有時會住到宿舍，對自己的妻子和兒子是有虧欠的。
所以若幹年來，隻要是老婆提出的要求，他都會盡力去滿足，比如入贅這件事，嶽母說要他入了武家的族譜，他啥也沒說就同意了，他想著反正阿爸還有一個小兒子，可是沒有到阿弟不爭氣，老婆又太貪心，陳家的祖產如今都在他手上，這些祖產將來都要給到自己兒子的，那兒子就不能再入武家，如今把阿爸接來，也是團圓。
可是老婆已經先入為主，認定阿爸是外人，能讓他來住幾日已是開恩，什麽又嚇到兒子，說什麽也不能留到過完年。
過了大年初一就要祭祖，那個時候嶽母還有兩小大舅子都要來，去年小武就和他們商量好，今年祭拜就在自己家裏。
此時陳浩再提出反對就等於打臉小武，但是不反對，阿爸又在家裏，要知道初二祭拜的是武家的祖宗，以前他都可以躲到書房不出來，但是現在阿爸在。
吃完晚飯後，陳浩拉著陳聰來到陳老頭的臥室，此時陳老頭也剛吃好，自從上次摔倒之後，腿腳就一直不好，吃喝都在屋子裏不出來，這幾日陳浩已經習慣，小武也懶得管，沒有保姆，但是這一切都有陳浩負責，隻是不影響他們母子就好說。
可是眼看初二娘家爸媽和哥嫂都要來，家裏住了一個外人不行，小武讓陳浩盡快把陳老頭趕迴老房子裏。
陳老頭似乎迴到十來歲的時候，眼前的所有的影像都換成了矮山和草地，還有一群長角的山羊，遠處最高的山崗上坐著東家的大少年。
他在監督少年陳老頭放羊。
“阿媽，我想迴家！”
少年陳老頭撫摸著脊背上的傷口，已經有點化膿，此時是炎熱的夏季，傷口不愈合就會生蛆蟲，老一輩的人說如果生了蛆蟲，那蟲子就會進入身體內部化作蠱，慢慢從裏到外把人吃掉，少年陳老頭害怕，他才不要被蛆蟲吃掉，他還要見阿媽，還要讓阿爸教他識字，將來像阿爸一樣當個教書先生。
但是阿爸為什麽讓他來給表哥家放羊，表哥就是 一個守財奴，賊精，賊小氣，中午總是隻給他吃一兩很著石子的粗糧飯，他要吃二兩飯才能飽，才能有力氣滿山追著羊跑。
當時過來時阿媽說好了，要七天給一次二兩細糧，這都幾年，米粒也沒見過。
他想迴家問一下阿爸，為什麽不讓他進學堂，就像周瑞一樣，每天背著書包，和先生學識字然後可以在小紅娘娘麵前顯擺，還可以得到大表哥的獎勵。
或許大表哥說的對，他隻是周家的一放羊長工，沒有資格和周瑞少爺比，自己的阿爸也不過是周家過了五服的遠房再遠房八杆子打不著的臭窮門生，可那都是前朝的事了，現在是民國，不流行這個。
“你阿爸考上秀才，我家老爺才上杆子認的，現如今你家沒落了，還想攀親戚扯個門生啥的，沒門！”
如今隨便一個長工都能欺淩他，其實他也是最沒用的長工，整日在這山頭，看不到迴家的路，少年陳老頭每天晚上都在絕望中睡去，然後在希望中醒來，希望一睜眼就聽到阿媽來接他的休息。
可是沒有等來好消息，卻等來唯一光耀門楣的秀才老爹病死的消息。
他還記得那一天，那一天一個爛頭皮的長工跌跌撞撞的來到山頭，“阿定，你阿爹---”
他跑的太快，一至於一口氣都上不來，歇了好久終於說句完整的話，可是這句話卻是陳老頭終身難忘的，他阿爹死了。
周大少爺的老爹給了一吊錢，這是他從四歲開始放羊的所得，“滾吧！”
財主家闊氣的大門外站著一個裹著小腳黑瘦的藍布碎花對襟褂子的女人，那個是他阿媽，說實話和他有幾分相像，都是又黑又瘦。
“定兒，跟阿媽迴家！”
她接過陳老頭遞過來的一遝吊，另一隻手牽著少年陳老頭幹瘦的小手，一大一小，在夕陽下影子被拉的老長。
“定兒，這幾年你阿爸一直在生病，錢花了不老少，老二被送走了，跟著一戶有錢的人家去了南洋幫工杳無音信，老三去年夭折了，老四還在肚子裏，以後這個就靠你了---”
少年陳老頭那時才十一歲，比現在的陳聰大不了幾歲，已經肩負起照顧整個家的重任。
阿媽也不想連累少年陳老頭，但是早些年她跟船家去碼頭鏟沙，被海風傷到根基，那個時候她剛生產完老三，還沒有從老三的夭折中走出來，就得出門幹活，因為秀才老公要吃藥，雖然已經民國了，但是秀才是全家人的希望，她要照顧好這個希望，就在月子裏出門吹海風了。
所以現在陳老頭聽到海，就怕，“不要去海邊！”
因為陳老頭的過激反應，嚇到陳聰 ，孩子從臥室裏跑出來，找到小武，“媽媽，這個爺爺腦子好像有問題。”
小小的年紀還不明白什麽是老年癡呆，但是他怕這個爺爺，一會讓他拜陳家門的祖宗，一會又給他講沒有飯吃的日子。
媽媽說他是武家的孫子，陳家是爸爸的家，不是他的家。
什麽太爺爺是餓死的，開什麽玩笑，現在家裏到處都是零食 ，餓了可以吃零食嘛，怎麽會被餓死？
小武更不願意陳老頭繼續住下去了，“阿浩，你明天就把你阿爸送迴老房子！”
黃魚湯已經做好，他小心翼翼的端到桌麵上，今天是過年，他不想和小武吵架，“等保姆迴來就送迴去。”
“那保姆什麽時候迴來？”
陳浩一進語塞，保姆要等到正月十五過完再迴來的，但是這個不能說，說了，這個年就過不好。
一會手機語音來電，陳浩看了下，是他的學生發來新年祝福，“老師，祝您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陳浩是一個好老師，對他的學生非常盡心盡力，為了帶好畢業班，他有時會住到宿舍，對自己的妻子和兒子是有虧欠的。
所以若幹年來，隻要是老婆提出的要求，他都會盡力去滿足，比如入贅這件事，嶽母說要他入了武家的族譜，他啥也沒說就同意了，他想著反正阿爸還有一個小兒子，可是沒有到阿弟不爭氣，老婆又太貪心，陳家的祖產如今都在他手上，這些祖產將來都要給到自己兒子的，那兒子就不能再入武家，如今把阿爸接來，也是團圓。
可是老婆已經先入為主，認定阿爸是外人，能讓他來住幾日已是開恩，什麽又嚇到兒子，說什麽也不能留到過完年。
過了大年初一就要祭祖，那個時候嶽母還有兩小大舅子都要來，去年小武就和他們商量好，今年祭拜就在自己家裏。
此時陳浩再提出反對就等於打臉小武，但是不反對，阿爸又在家裏，要知道初二祭拜的是武家的祖宗，以前他都可以躲到書房不出來，但是現在阿爸在。
吃完晚飯後，陳浩拉著陳聰來到陳老頭的臥室，此時陳老頭也剛吃好，自從上次摔倒之後，腿腳就一直不好，吃喝都在屋子裏不出來，這幾日陳浩已經習慣，小武也懶得管，沒有保姆，但是這一切都有陳浩負責，隻是不影響他們母子就好說。
可是眼看初二娘家爸媽和哥嫂都要來，家裏住了一個外人不行，小武讓陳浩盡快把陳老頭趕迴老房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