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的月亮很亮,但是在月亮周圍一圈有暗紅色的陰影,比不得妖界的月亮清透,妖界的月亮又大又白,月色如流水。


    歡宴結束了,重淩意猶未盡地在驛館小院的竹椅子上躺著喝酒,驛館提供的酒辣嗓子,嚐一口就知道不咋樣,好歹是代表門麵的驛館,這酒也好意思拿出來供客。


    他是第一次以特使的身份來魔界,魔族已經以高規格的接待標準接待他,他依舊覺得粗鄙,不光飲食起居,就連魔尊議事的正殿,都遠不如他一個少主在妖界的宮殿精致,魔族是真不講究生活品質的族群,要是以前,重淩定要嘲諷上一番,但此刻他隻是心裏嘟囔了一句,也就算了,心態不一樣了,躺在這吱嘎作響的竹椅上,他反倒覺得踏實,一杯接一杯地往粗瓷杯裏倒著酒。


    妖族的酒都是山泉水釀的,還有那精細的,聽說都是掃冬天樹葉尖上那點積雪來釀酒,妖族不少族類都是釀酒高手,桃花精、杏花精等等這些花精們每年都會舉辦鬥酒會,評選當年的酒魁,說到這裏,就不能不提妖族釀酒的無冕之王,她是住在東毗嶺上的一隻黃鼬精,她從不去參加鬥酒會,但是在五界有名,提起她醉娘子這個稱號,簡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東毗嶺常年籠罩著酒香,但她釀的酒依舊供不應求,妖王那裏能找到幾壇,一些大妖那裏能找到幾壇,再有就是仙族、魔族等這些族群的王室裏能尋到,想要流通到市場或者去參加鬥酒會,那是不可能的了,重淩幼時嚐到過半壇,醉娘子釀的酒那叫一絕,讓他思念至今,具體什麽味道已經記不清,但猶記得那酒度數雖高但入口絲滑喝起來綿柔迴甘。


    醉娘子的酒,一壇就能讓普通酒量的人睡上半日,便是有些修為的,兩壇下肚也口齒不清,站立不起了,誰也不知道黃鼬精釀酒的竅門,酒醒之後,不僅神清氣爽,修為還能進上一階,比那靈丹妙藥還好使。是以在妖族,東毗嶺下常年有妖族聚集,喝不到她的酒,聞聞酒香也是好的。前陣子,在鬼族夜市出現了醉娘子的“十年紅顏”,賣到百金一兩,堪比金水丸的價格了,更有甚者,直接拿著醉娘子的“一年顏”當貨幣使用。


    妖族不光是酒拿得出手,禮樂、舞蹈、建築、器皿樣樣精尖,在五界有著極高的名望,也怪不得重淩看不上魔族。


    有小魔怪候在迴廊裏,等著重淩的召喚,都說妖族講究,最是事多,這都月上中天了,那少主還不歇息,這小魔怪正好今日當值,渾身不情願的站在一邊當差,一個多時辰過去了,那少主也沒招唿一聲,小魔怪漸漸打起了哈欠,瞄眼那妖少主眉頭微蹙,滿臉心事,小魔怪不知道這個妖少主在想什麽,但他感覺得到,妖少主不開心,甚至是很難過。


    看著妖界少主在月光下意興闌珊地把玩著酒具,小魔怪在心裏感歎道:哎~位高權重也沒什麽好的,在魔宮當差時候,他見過地位尊崇的右遣使,右遣使從來沒有笑過,這些年,魔尊突破封印迴宮了,也幾乎沒有笑過,都是如這妖少主一般,心事重重,倒不如他一個小小的宮內侍自在,下了差,就找好友喝酒摸牌骨去,每天日子也是樂嗬嗬的。


    紅泥地,已經弄髒了重淩潔白的鞋沿,他沒有如往常般蹙眉清理,抬腳瞄了一眼,任由那些草根黏在幹掉的泥塊裏糊在鞋底,迴廊裏有鼾聲傳來,重淩扭頭看去,當值的小魔怪靠在柱子上打著盹,他慢慢望出去,看著魔界不熟悉的一切,他知道,有不少暗哨在黑暗裏監視著他,有魔族的,有妖族的。


    重淩抬手,裝作不經意的將粗瓷酒樽裏的烈酒灑在麵前地麵上,他又倒了一杯,端起至眉間,望著月亮心裏默念了一句,快速地一仰脖皺著眉咽下,平地起風,有氣流圍繞著他拂動,他垂眼,好看的異瞳有星光閃爍。


    這趟差事,是他主動請命而來,是在他被軟禁了一年以後,今日,正好是妹妹重月的忌日,就連祭祀,重淩都不敢,隻能不露痕跡地與重月幹了這杯酒。


    “月兒...”重淩眼裏的星光滴落,被袖口棉麻吸進去,留下淡淡的痕跡。


    那天,在皇陵,眼看重月發病,黑蛇乘機背叛,紅狐中了蛇毒被離花傀儡向他攻來,混亂間,他顧不得逃走的幾個人族,全力維住妹妹靈識,也幸得救過離花一命,她雖操縱紅狐,也隻為逃命,並沒有傷他,他們逃走後,紅狐就萎靡倒地了。


    重淩咬開手腕脈搏讓妹妹吸食,黑蛇已被他拍碎了內丹活不久,那三個人族在妖界寸步難行,重淩隻欲穩定住妹妹後,去抓迴鬆子,就在重月剛剛平靜下來時候,皇陵大門開啟,透過重重石門,他看見了父皇身邊的近臣,雙手托著父皇靈力結成的金色小劍。


    重淩直到這個時候,才發覺自己天真,隻怕他們剛剛進妖界的時候,父皇就知道了他們的行蹤,就已經在考驗他,那把金色小劍就是答案,告訴他選錯了。父皇都沒有帶他們迴去見一麵,通過近臣的嘴告訴他:“你選的地方很好,重月會滿意的。”


    他從來沒有意識到他與父皇之間的實力相差如此之大,那把金色小劍刺穿月兒身體的時候,單單釋放的威壓就壓製得他動彈不得,他眼睜睜地看著妹妹軟綿綿倒在他麵前,被他用禁術封印在妹妹體內的靈體逸出,一個個小光點越飛越高,消失在陵墓內,她那清秀的小臉上居然在笑,像是解脫,也像告訴他:“哥哥,我一點也不疼。”


    那天之後,他就像也被抽走了魂魄,神識不清,屎尿橫流,渾渾噩噩的任由奴仆擺弄。


    少主宮裏多了很多人伺候他,早晨會有人把他從被窩裏拖出來,有人給他穿上光鮮的衣服,有人為他挽發髻,為他修剪指甲,塗上香粉,讓他比他之前打扮得還要精致;每天都有醫者來給他治療,有人捏著他的腮幫子給他灌藥;紅狐的毛皮被剝下來,做了一條毛茸茸的圍脖,在他每天睡覺時才被人解下;他的偏殿裏,喂養著兩條還未開化的小蛇,一條黑的,一條白的,他時常被人攙扶著去看,他的頭扭開了,會有人伸手扳迴來,讓他直勾勾的盯著那兩條蛇,盯一個時辰;每天都有文臣夾著書本來給他講朝事,定時定點,誦經般講完就走,不會多一句。


    日複一日,他是睜著眼,閉著眼,都不重要,少主什麽時候才能好起來,那些侍者也不關心。


    妖王交代下來的每項流程,會有近仕拿著筆記錄,完成即可。


    重淩餘生,就此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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