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邊平坦的池水灘旁,連排修造了幾棟竹樓,竹樓附近菜畦片片,炊煙嫋嫋,是為西廬,裏頭所住的是一些能修會造的奇人巧匠,以及炊婦庖夫。


    反觀荏芳齋之左,幾道竹製的小門掛在天獄山頂峰的半腰處,峭岩間,離地約摸兩丈高,野蠻生長的樹植對其遮遮掩掩,瞧來像是什麽修道者修煉的秘所。


    其之下,丫丫杈杈的竹枝籬笆在幾個巨大的岩石間圍起一個不規則的小院,小院內沒有屋舍,隻有一個黑洞洞的岩洞。


    峰底的岩洞沒有門扉,幾個披麻裹巾的人時出時進,在岩石後攪弄起團團“雲霞”,此地名為東嵎,進出的都是些脾性古怪的醫、毒能人及其學徒。


    東嵎往右十餘丈,竹樓雅閣背靠天獄山最高峰臨水建造,遠遠可聞絲竹聲自閣樓內飄揚而出,縈縈迴旋在整片窪境之中。


    竹閣周圍,水榭亭台紗幔翩翩,身姿曼妙的女子們在那層疊霧紗的掩蔽下嫋娜舞動,給人以“九霄霞宇設華宴,舞者皆是騰雲人”的仙逸之感。


    此間名作北埗,住的是一幫各懷妙藝的少男少女、頗具馭男經驗的婦人及深諳馭女之術的郎君,日常他們的活動便是吟歌、練琴、習舞、誦詩……


    以熟稔風雅、媚惑等事為要任。


    而此片由峰尖半環起來的,積水成池的窪地,便是宿嶼一手創建的竹月深,是三年前雲渡隨公子而來,並從此居住的地方。


    此方簡雅之地名賦竹月深,是因此天獄峰之外及下,除卻望東那麵是刀劈斧砍的峭崖,其餘地方均生長著大大小小,或紫或綠的竹子。


    若值月正中天,高懸峰頂的明月便會與天獄峰窪地裏的瓌嶼相映相望,月影投落天池水,顧影自傷,仿若魂墜深淵,淒淒涼涼,正是那“明玕醉扶腰弄倩影,月顧鏡神傷召幽魂”之意境。


    竹月深非宮非府,亦非莊非閣,就叫竹月深。


    為表尊敬,住在竹月深裏的人除了稱宿嶼為公子,某些情況下也會稱他為宮主。


    叫宮主太過正式,又顯階級,一般隻在重要集議時使用,平日便都喚公子。


    天獄峰高入雲霞,四眺雲海,此地四季常春,除寒冬時期頂峰會凝冰霜,幾乎算得上沒有四季變幻氣候。


    因為巍上雲端,所以也沒什麽雷雨,天池中的水基本來源每日升騰的水霧凝積。


    竹月深眾士皆是來自各地的經曆過各種慘痛苦難的人,他們從前可能是達官顯貴,鄉野弱流,但隻要進了竹月深,大家都是一樣的身份——公子驅邪扶正事業上的賢助。


    他們遭受過看破生死的苦難,在外物上便沒有了過高的需求,如此一來,遠離人煙的竹月深日常所需生活物資便不需太多。


    吃飯穿衣——穀米布匹由力氣大的漢子下山采買——為免被人發現行蹤,發現竹月深秘境,他們一般隻三兩結伴,晚間往返,來迴路徑便是山腳下白水河瀠洄的那片平流。


    那裏兩岸均藏有來迴小舟,可供運送。


    靠山岸,舟隱半山瀑布後一處溶洞內,人便順山間小道盤繞而上,至峰頂居地。


    肉蔬——竹月深附近飛禽走獸多的是,其他的人可能不好獵捕,但南窨那幫飛簷走壁的高手什麽場麵沒見過?隻要他們動動手,懸崖上的蒼鷹、雲間掠的鴻雁、綿延無盡處後山裏奔跑的野獸等等,哪一個不是手到擒來?


    鮮蔬之類的更簡單了,山山窪窪隨便鋤一鋤,播些種子下去便夠吃了,種的若不夠,山裏林間鮮筍、蘑菇采之不竭。


    竹稀樹密的地方,鮮果、堅果尤其的豐富。


    才賢齊聚的地方,生活從來都不是最緊要的考慮。


    你辦不到的事,於某些人而言不過活動活動筋骨的事兒。


    也因竹月深中皆是不甘碌碌餘生,心懷感恩與遠誌的才賢之輩,他們一旦接了公子下派的任務,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在山裏,隻有在任務完成之後才會迴來暫居,等待接受下一個任務。


    宿嶼從不怕誰出山後會生異心,帶人來襲,是因大家心裏都清楚,公子能網羅天下大小消息,身上本事絕非他們可以想象。


    況且竹月深雖簡,卻是如今亂世下最安逸的樂土。


    在竹月深,除卻南窨的獨來獨往沒有臉的兒郎漢子,和東嵎幾個醉心藥、毒的老伯伯,其餘的人都是很好相處的。


    特別是西廬那邊的娘子、大兄,又勤快又熱情。


    無論誰進了西廬,都能感受一股濃濃的親切的鄉井氣息。


    雲渡是在離開蘇府的第二日子夜到達天獄山腳下的,渡舟過了河,走到竹月深時已是近隅中時辰。


    其時,除了南窨沒有一絲聲響之外,其他三舍都在熱火朝天地忙自己的事。


    “雲侍使迴來啦。”


    “雲阿姊,霜瑩好想你呀!”


    “霜璟也好想你!”


    雲渡自東南麵的埡口繞經南窨前的石板小徑準備迴自己屋時,與剛從後峰采挖冬筍迴來的尤嬸及其孫女、孫子碰了巧。


    尤嬸是個身著素布衣服,裹花布頭巾的身材有些圓潤,幹活很是利索的中老年婦人,但見她兩彎短短落尾眉;一個圓潤小蒜鼻;長滿了魚尾紋的精睛時刻有神;待人總和顏悅色的,很親切。


    是住在西廬的炊婦。


    跟隨她左右的自稱霜瑩的是一個七歲半的女孩;叫霜璟的則是個五歲多快六歲的男孩。


    雲渡來之前,他們就已經在此生活了。


    尤嬸曾嘮過,說自家是軍戶,男人和兩個兒子多年前相繼戰死了。


    大兒媳沒了丈夫,丟下女兒改嫁了他人,小兒媳生下孩子不滿三月,丈夫陣亡的消息傳迴了村裏,她人生得美,才一成寡婦就被鎮裏有錢的員外覬覦上,各種威逼利誘她。


    霜璟的娘是個烈性女子,被有錢的員外勾連地方官員將她搶去後沒兩天,自戕明誌了。


    尤嬸喊冤無門,還被縣衙狗官多番驅打。


    第五次被打時,她抱著兩個點大的孩子靠在縣衙門前的牆壁上奄奄一息。


    人來人往,無人問津。


    生活無望之際,一名穿白袍戴冪籬的年輕人出現在她麵前,將她帶去當地一家冷清的叫殮芳堂的醫館救治。


    而後年輕人便將她受傷始末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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