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渡惶惑:“公子的意思……”


    “你說蘇誡殺愛為階,保己青雲,如此小人當是急功近利,狠辣無情,可你既在宮中與他遭遇,為何沒有被他緝捕,他蘇誡怎麽說也是夏賊稱手的鋒刀,你這點拳腳,能毫發無損退出來?”


    “他認出了我。”


    “哦?認出了你,但沒殺你,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舊愛宿敵見麵不出手,難道對坐敘舊?”


    “他就是個瘋子,想一出是一出,誰會知道他想怎樣。”


    “你說他在議政殿當著百官之麵結果你,而今你卻沒死,難道他就不怕你突然的出現會影響到他在夏賊麵前的地位?”


    “看他當時的態度,或許是沒把我放在眼裏,亦或是他想用那樣的行為來迷惑我的判斷,有意先捉弄於我。公子有此一問,莫非是有了對策?”


    雲渡腦子一轉,心中霍然明朗,沒等宿嶼迴答即道:


    “您是想我以此為切入點,將蘇誡辦事不力之事透露給夏臨頊,挑起他們之間的君臣矛盾,瓦解夏賊對其能力的肯定,甚至忠心的深淺?”


    宿嶼扶額,舒出一口鬱氣:


    “你大概還不知道,自蘇誡坐上這奸佞之位,像你方才說的這種以離間計破壞暴君與奸佞情分的計謀近年來層出不窮,結果呢,蘇誡不還是一如既往春風得意。”


    “我想問你的是,蘇誡當時不捉拿你,是否還對你做出了別的表現。他對你說什麽,做什麽了?”


    雲渡撓頭,想到那混賬隻有煩悶、惡心。


    忍著不情願,還是將那夜蘇誡莫名其妙厚顏無恥的言語行為一一明言。


    宿嶼說:“如此聽來,他怕是心有悔,欲與你重圓。”


    她道:“重圓?嗬嗬,破鏡如何圓?公子乃竹月深創立者,做的是懲惡除奸的義舉,恩將仇報、背信棄義、恃強淩弱的世情早已是見慣不驚,怎會說出狼心有悔,破鏡能圓之言?”


    宿嶼隻是沉默。


    許久後,他說:“我隻是想試試你心意罷了,怎會真以為負心人有情有義,給你迴頭的可能?”


    心意被心慕者在意著,雲渡心中竊悅,說她複仇心意已決,斷不可能迴頭。


    宿嶼淡漠應了聲“好”,於是便給她出了個報複蘇誡的主意:


    “情債還要情來償,欲取而先予。要想摘得一顆視之悅目,食之爽心的果子,便要將樹先種下,細心養護起來,滋潤它開出最大最美的花,讓它在你的掌握中結下蘊滿希望的果,屆時,你是要將其棄地上踐踏,還是扔鍋裏煎煮,不都是你的自由?多深的恨消不去?”


    雲渡卻是不願,道:“如何費盡心思,種出的不也是一顆惡果?”


    “惡果亦為果,有人想吃,給他何妨。記住,一刀斃命不是給仇人報複,是賞其解脫,如何討迴昔日舊賬,你自衡量。”


    話於此,她便開始細細衡量,數起了對蘇誡的恨。


    她恨他,恨他在她最無助,最悲痛時猝不及防的當心一劍;恨他年少時給她的光亮、甜蜜;恨他在她每一歲生辰日送給她的雲霞紗裙、藏詩花燈、嵌玉珠花、紅纓銀槍、玄弓羽箭、丹青紙鳶、栩栩如生的絹孩兒……


    他用十幾年的時光給了她這世間所能呈現的美好,給了她自身所能給予的一切,他若真有旁的追求,隻需同她說一說,她又豈會不滿足?


    憑她當時對他無條件的信任,無保留的熾熱,就是這條命,她也是舍得的。


    偏他要突然反目,偏他要當著滿堂文武的眼睛將她當場誅殺。


    他怎麽能這樣?


    哪怕騙騙她也好呢!


    可他卻轉動著刀刃,在她心口。


    冰冷地說:“你從來就不是我蘇誡的妹妹。”


    她當時吐著血,笑了,撫摸著他的臉,在他白皙俊美的左臉撓下四道滲血的指痕,咽著滾燙的血立下怨咒:


    “你誌許廟堂,踐我為階,那便祝你……永世青雲上,再不染泥塵,否則……我定化厲鬼而來,親手拉你入地獄,生生世世再觸不到一絲光亮,以償我心口這一刀之傷。”


    如今,她重塑了一副軀殼歸來,何說不是厲鬼借了屍?


    雖不理解公子既也有意於她,為何還舍得鍾意之人以舊愛身份去接近報複其他男人,但不得不說,此法同她從前想的投毒、誘殺、設陷,甚至是設法將其製服,再監禁、淩虐等歹毒又血腥的方法相比,確實最能解恨。


    解情傷之恨。


    並且似乎還更歹毒。


    她果斷采納了。


    公子離開殮芳堂前還交給了她一個調查蘇誡奸行的任務方便日後對他下手,並給她行動提示:


    蘇府除舊,會在城中貼榜招納新人,你不論用什麽方法,隻要能進得蘇府,事情便成功了一半。


    雲渡對進蘇府一事並無壓力,但對那個性情大變的蘇誡……她莫名惶惶。


    為了保證自己在蘇府裏有所依靠,她問公子要了個人陪同。


    “侍使就這樣聽公子的話?要用如此委屈自己的方式去報複姓蘇的?”離站在雲渡身側,看著她遠望的幽眸,“你會很煎熬的。”


    收了閑乏視線,雲渡側眸看向清俊肅然的少年。


    他是南窨身手卓絕的殺手,代號離。


    是她求公子要來打伴的不時之需。


    “你沒經曆過被深愛之人殺身之痛,理解不了那種日日夜夜沉溺在對自身魅力的懷疑、對人性險惡的認識的痛苦。”


    說著嘴角延開一絲淡淡的笑:“公子沒有強迫我做什麽,我也不是非要聽他的,他隻是給了我提議。不知我有無揣錯,感覺他挺懂我想要什麽的。或許……”


    雲渡停止過深的解釋,心想:“或許他是不想要一個可能還牽掛舊人的女人吧。亦或……還是在考驗她。”


    想了想,對離道:“咱們不是還有其他任務在身麽,不想辦法接近他還要如何?”


    離聞言,冷峻的鷹目遽爾暗淡幾分:“可以色侍人是把雙刃劍,搞不好會反傷自己,尤其是女子,於此事中不論如何做,都是吃虧的一方。你若猶豫,其實……我願意幫你去殺。”


    轉身倚在窗框,雲渡靜靜注視他真誠無畏的樣子。


    他年歲與自己相仿,樣貌生得清秀,總是不聲不響的,可一旦心裏認定了什麽目標,澄澈無波的眸子便會瞬間幽暗,仿似無涯瀚海裏冰山驟凝,堅定得可以抵擋狂風巨浪。


    入竹月深三年,她攏共隻見了離十次,每次都在深夜——竹月深中人每次執行完任務迴宮,都會選擇一條自己樂意的路走。


    離也一樣。


    她第一次發現他,是在竹月深後山的萬頃竹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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