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清明中,皚皚的天地盡頭隱透縷縷紅亮綺霞。


    “這一旬的雪終於見晴了!”宿嶼輕輕感歎,“創立竹月深時起我便明白,懲奸除惡這條路必然荊棘滿布,然,世景如煉,我這點累與天下百姓遭受的苦相比實在微如塵末,不值一提。隻願我手裏這三分綿力還能有所使地,挽上片毫。”


    “九域最強國,人間最煉獄,確實挺值得傷感。”


    想著夏臨頊從強悍無敵的英雄天子墮落為暴虐無道的昏君,雲渡喟歎。


    後問:“那公子除了經管好竹月深,可還有其他……嗯……想要做的事?”


    宿嶼收迴視線:“到我了。”


    “哦。”雲渡幹巴巴地笑了笑,“話趕話的,就忘了規則,嗬嗬,公子請。”


    “為何一人在此,有心事?”宿嶼問,仔細瞄看她神情。


    雲渡抿了抿嘴角,顯得猶豫:“昨夜……我去見滅門仇人了。”


    “哦。”


    “我計劃是要殺了他,隻是後來被他手下使計破壞——”


    “讓你在殮芳堂為我煎藥,你偷偷跑去找人尋仇,說什麽我是你本能關心的重要之人!”話未說完,宿嶼猝爾打斷,語氣略顯不悅。


    “對不起。”雲渡自責地低下頭,沒有繼續解釋。


    第一次,雲渡從公子口中聽到不高興的甚至是壓了怒火的情緒,氣氛突然有些局促。


    從前同公子出山,不管到哪裏她都會乖乖聽從公子安排,沒有命令絕不會擅離職守。


    就在幾日前,她在殮芳堂樓上閑坐,無意看見對門的樂坊有宮人出入,頓時她就聯想到什麽。


    夜裏悄悄去探查,竟又看見了竹月深北埗的人——常年蒙麵的撚魂使賽婭。


    撚魂使的獨門秘籍是色惑、情製,結合從百姓們口中傳出的皇上設宴犒賞濯旌王的議論,她推測賽婭手裏必然有一個需要進宮執行的任務。


    她於是琢磨出一套計劃——模仿賽婭形容,潛入宮中頂用她舞姬的身份進殿獻舞,借機接近暴君,向其尋仇。


    根據已了解的情況,不難推算向來獻藝不獻身的聖女的目標是同樣潔身自好的濯旌王。


    雖不知公子給賽婭的策劃是怎樣安排,但必定是手到擒來的。


    很遺憾,她也剛好需要那個可以讓皇帝看見自己的機會。


    隻有成為皇上榻上的女人,她才能輕鬆避過宮牆內層層防守,直挑龍筋。


    隻要能一舉殺得狗皇帝,她之後是死是活何足輕重?


    想到賽婭因為自己的私心被迫去服侍夏臨頊那個暴虐無度的淫棍,雲渡便心煩不已。


    都怪蘇誡那佞賊多管閑事。


    真不知他是怎麽識別出自己音容的?!


    在殮星穀醒來那時,她看著自己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長有四尺的頭發,瘦如骨架的身體,惶然都以為那是自己在陰間的形容。


    更詭譎的是,她那時想說句話都艱難不已,即使後來一切好轉,她的音容笑貌再不見往昔兩分影子。


    為了順利地進行這個弑君計劃,這幾日她暗地偷習賽婭的舞蹈,反複地練,之上還要思慮若行動有意外該要如何扭轉,如何收場。


    她克服不情願去對仇敵獻媚,最終換來一個不了了之的結果,還惹了一腔悶火。


    可惡!


    “報仇和公子一樣重要。”雲渡語氣堅定地道,“報了仇,雲渡才能一心一意守在公子身邊,陪您管理竹月深。”


    “知道了。”聲音清淡,好似不太滿意她的真誠。


    見姑娘眼眸依舊低垂,嘴唇淺淺咬著,一副似委屈、似難過、還自責模樣。


    宿嶼心中一軟,溫聲安慰:“我無責怪你的意思,隻是擔心你擅自行動無法抽身,屆時該如何?有些事,你不做,會有人去做的,何必去吃那份苦?”


    雲渡不同意他想法,卻也沒反駁,隻在心裏道:“滅門深仇,唯親手還報方能雪恨。”


    見她仍沉默著,宿嶼接著道:“到你問我了。”繼續遊戲以緩解沉悶的氣氛。


    雲渡忽覺索然,隨意接茬,問:“公子是哪裏人士?”


    “原籍丹陵。”


    “哦。”雲渡瞳光微轉,感覺很熟悉,聽過。


    “你為何叫雲渡?”到宿嶼問。


    不問哪裏人,不問真假姓,而是問為何喚此姓名?


    他是知道她什麽了麽,才這樣問?


    “命如浮塵落雲端,扶搖起時渡我離。”雲渡憂鬱道,“宿是否公子姓?”


    “姓蘇。”


    “大彧姓蘇的還挺多哈。”雲渡嗬嗬一哂,嘴角的笑逐漸扭曲。


    “離哪兒?”提問權又落到宿嶼一方。


    “什麽離哪兒?”雲渡迷惑在“蘇”姓的怪圈裏,一時失魂。


    丹陵姓蘇……


    蘇誡祖上也是丹陵郡的,他們兩家有關係嗎?


    雲渡隱隱感覺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哪裏不對。


    心忖自己難道命裏帶“蘇”,抬腳都能踢著一個?


    宿嶼重複:“我說,你想扶搖渡你離哪兒?”


    雲渡答問:“離……過去,離舊人,離一切讓我難受的事物。宿若不是公子本姓,那嶼也非公子真名囉?所以公子真名叫什麽?”


    “蘇承諫。”宿嶼幹脆道。


    三個字說得清楚、沉重、堅定。


    說完瞄著問話人的麵目神情,既期待又害怕。


    雲渡心中默念,“蘇……承諫……承諫……這不是蘇誡的字嘛!?”


    忽然她眉頭急皺,恍然就是一驚,腦殼裏頓時電閃雷鳴,嗡嗡的。


    攙著男子的手猛然一顫,不由就捏緊了他的胳膊。


    宿嶼吃痛悶哼一聲,雲渡匆匆放開他,神色惶遽地看著幕簾後模糊的顏:“公子都知道?!我正想同你說此事。”


    還想著先與他拉近一下關係再請罪,順便求他想辦法助賽婭脫困。


    說好的一問一答,不得隱瞞,繞一圈迴來,他竟在此等著她呢!


    雲渡嘟起嘴,覺得自己像個傻子,怎麽能信他真的不會說謊!


    公子何種人物,豈是真的在陪她玩此等幼稚的遊戲,由她忽悠?


    哎噫——


    好疚愧,好沒臉。


    於是她趕緊鞠禮認錯,先將頂替賽婭獻舞害她成為容華夫人的前因後果解釋一遍,請求責罰,後又懇請他莫怪罪賽婭,並能出手幫助賽婭。


    宿嶼聽後,氣息淡淡的,並沒有怨責她行為,反而向她說出了他的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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