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煮菜也很好吃啊。”楚少穎咂了咂嘴,“我們家平時吃的就是這種菜。”


    “得了吧,別裝窮。”


    “我家本來就窮,若論窮,不需要裝。”


    “好吧,咱別討論這個了。”張小強叉開了話題,“楚少穎,我一直想知道,你那麽用功學習,動力在哪兒。”


    “明天啊!”


    “明天?”


    “別人有好家庭,好父母,而這些我都不具備,我唯一擁有的,就是對未來的憧憬。”楚少穎侃侃而談。


    張小強點了點頭:“這個嘛,我有點兒明白,我那麽認真打籃球,就是為了進校隊。”


    “咱們握個手吧。”楚少穎伸出了左手,“為了我們的未來。”


    “好,讓我們為未來握個手。”張小強伸出了右手,和楚少穎的手緊緊相握。


    二人就這麽一路談話,一路騎著自行車,很快到了鎮子裏。落英小鎮的的春天,還是那麽花香四溢,有種難以言表的美。二人在落花中穿行了一段距離,便到了學校。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校園裏很平靜,像一條波瀾不起的河,緩緩地流淌著。


    二十天後,花問柳又迴到了學校,當天晚上,錢糧豐叫花癡我等人集資,買了一大堆零食,和幾瓶啤酒,趁著宿舍管理員不在的時候,偷偷拿進宿舍。到了宿舍,幾人便偷著開始了他們宴會。


    幾人輪流敬了花問柳一杯,楚少穎忍不住看了看他的眼罩,那裏麵是一隻瞎了的眼睛。但楚少穎看了兩眼後,發覺這樣看人家的眼睛似乎是種嘲笑,便把目光收了迴來,用眼角餘光瞥了瞥。花問柳對這個很敏感,他很快發覺,大家都用眼角餘光看他,這讓他感到很難堪。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乎呢,還是假裝不在乎:“你們別這樣看我,雖然我一隻眼睛廢了,可獨眼的龍能目視千裏呢。”


    幾人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停留太多時間,以免勾起花問柳的傷心,劉遠之舉起杯子便道:“讓我們為花問柳的歸來幹一杯,從此我們又是六……”劉遠之頓了又頓,不知道該怎麽稱唿這六個人組成的一個小集體。


    這個引起了錢糧豐的注意:“住了這麽久的宿舍,我們給宿舍起個名字吧。”


    “好。”淩致遠首先響應,“我看就叫六聖窟。”


    “我覺得六俊穴更好。”


    “還是叫六英軒吧。”


    “不如叫六傑小築。”


    “我看還是六才閣好點兒。”


    幾人莫衷一是,看楚少穎沒有發言,於是把矛頭指向了他:“楚大才子,你也說一個吧。”


    楚少穎略微想了想,嘴角淡淡說出了“君子營”三個字。


    “君子營,君子營……”幾人把這個名字玩味了一下,紛紛豎起大拇指誇讚道,“這個名字好,這個名字好,我們都是君子了。”


    “讀書人就是不一樣,厲害厲害了。”錢糧豐誇讚道。


    “其實這個名字不是我想出來的,是有一本書,叫什麽《資治通鑒》,上麵有這麽個名字,我這是拾人牙慧啊。”楚少穎受了別人的恭維,覺得有說出實情的必要,免得被他們戴了高帽子。但縱便如此,楚少穎的臉還是火辣辣的,有點兒享受這騰雲駕霧的感覺。


    但錢糧豐幾人對於文學,就像林黛玉初進賈府時賈母說的“些許認得幾個字,不是睜眼的瞎子罷了”,看到楚少穎這樣引經據典地說來,都佩服得五體投地:“讀書人就是讀書人,說個話都是故紙堆裏的精髓,厲害了。”


    楚少穎自我謙遜的一句話,沒想到起了反作用,當下耳更熱臉更紅,真恨不能有人潑他一身冷水,讓他冷靜冷靜。


    楚少穎酒量不行,幾杯啤酒過後,胃裏便翻江攪海起來,他趕快去了一趟廁所,誰知在廁所門口遇見了宿舍管理員。聞到楚少穎身上的啤酒味,管理員疑心大起,看著楚少穎吐完了,便尾隨了他來到“君子營”。


    幾人正大吃大喝著,沒想到楚少穎一剛進宿舍,管理員就跟著走了進來,幾人麵麵相覷,大睜著雙眼,還沒來得及隱藏就被抓了個正著。


    “你們幾個,滾出來。”管理員指著他們幾個人,把幾個啤酒瓶拿了過來,然後把他們叫進了自己班辦公室。


    “你是哪個班的?”宿舍管理員看楚少穎眼神清澈,五官端正得沒有任何缺點,因此斷定他心眼兒最少,便拿出了本子,準備寫什麽。


    “八三班的。”管理員看了看楚少穎的學生證,“楚少穎,對吧。”


    楚少穎埋著頭點了點頭。管理員把他的班級和名字都記下來了,又看了看其他五位學生的學生證,把他們的班級和名字一一記了下來。


    管理員放下筆後,才直起上半身,坐在椅子上問:“宿舍裏不能喝酒,你們知道麽。”


    “知道。”接他話的,是瞎了一隻眼的花問柳。


    “知道你們還這樣做!”管理員把一隻手在桌子上拍了拍。


    “這不是他們的錯,前一陣子,我不是眼睛受傷了嗎。”花問柳在管理員麵前沒有一點點的局促,慢條斯理地道,“我大病初愈,我就買了這些東西,想和大家敘敘舊這才……”


    “哦,那個晚上上網撞瞎了眼睛的就是你啊。”花問柳不說還好,這一說,引起了管理員新帳舊賬一起算的衝動,“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們,我被學校領導批評,還上了鎮裏的新聞,扣了我大半年的考核分,我差一點就被開除了,你們知道麽?”


    “我們再也不敢了。”說求饒話的,是平時很男人的花癡我。


    “我們再也不敢了。”幾人異口同聲地說,“求叔叔再給我們一個機會,我們保證不再犯錯了。”


    “你們迴去吧。”宿舍管理員的聲音是那麽柔和,而後是一陣壓抑的沉默,在幾人看來,這是一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折磨。


    “怎麽辦?”難得見到劉遠之不男人的時候,他的這句話顯示出他不男人的地方。不過此時大家心中都有這個疑問,這則顯示了這幾個人還是孩子,還遠遠沒有達到男人的標準。


    “看他的樣子,是要給我們點兒顏色瞧了。”楚少穎想起了管理員那難看的臉色,“他會怎麽懲罰我?”


    “頂多就是告老師,然後告家長。”淩致遠翻了翻眼,“除此之外,他還能把我們咋地了。”


    “告就告,小爺我不怕。”花問柳鼻子一歪,“放心吧,我的眼睛出事,管理員要付大責任。是我爸媽好心,沒有上法院告他,他如果他揭發我們,我就去法院告他。”


    “恐怕他還不知道你爸媽沒告他的事。”花癡我道。


    “好,我寫一封信給他。”說著花問柳掏出紙筆,寫了一封信,大搖大擺地把信給了管理員。


    管理員接過信後,神情大變,把那封信反複看了看,之後捏成了一個小紙團,三五次想扔進垃圾桶裏,但仔細想了想,還是用火將它燒掉,免得被人發現。


    花問柳迴到宿舍後,幾人在討論他這封信頂不頂用,花問柳歎了口氣:“這就難說了。”


    幾人忐忑不安地小聲說話,直到晚上十二點半,花問柳說了一聲:“睡吧,有事明天再說。”聽了這話,不久就聽見花癡我劉遠之的唿嚕聲,綿長地像吸一根長麵條。


    第二天,幾人都在不安中度過,。楚少穎破天荒地沒有早起背書,和大家一起起來後,天已大亮。吃罷了早飯,楚少穎心裏七上八下,生怕有人來找自己麻煩,上課時他總是用眼睛往窗戶一側瞟,好幾次,當他看到有老師經過的時候,他心裏的弦就會繃得很緊,腦袋裏不止一次幻想那些老師進來,像抓起一隻小雞一樣拎起自己,拖到政教處,然後開始操練。但這是他多慮了,那些老師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就不聞不問地離開了。楚少穎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心中的弦才緩和下來,而後又重重吐了幾口氣。


    楚少穎就這麽煎熬到下課,但下課了,他也絲毫不敢放鬆,他像做賊一樣,探頭探腦地東看看西看看,確定沒事之後,他一個人溜到廁所裏,假裝自己在解手。直到上課鈴聲響起了之後,他才跑迴班裏。


    楚少穎就這麽被自己的恐懼折磨著,反複的上下課,他感覺自己從死到生、又從生到死地輪迴了無數遍,無止境地折磨,無止境地煎熬。


    楚少穎多麽想借助一種外力來改變這種現狀,比如突然來一場地震,或者來一群暴恐份子搗亂,或者突然放假。


    但事實往往告訴我們,想得到的事一般都不會發生,而沒想到的事,總有一件會發生。


    直到這一天結束,楚少穎的不安情緒才好轉了過來,晚上上完晚自習後,他捏了一把汗,是自己嚇自己了,看來花問柳的那封信起到作用了。


    他一個人沿著一條甬道往宿舍走,煩亂了一天的心緒終於淡定了下來,心中說不出的舒暢。幾片花瓣落到他的手掌心,他拿起花瓣聞了聞,一股清神醒脾的味道令人心曠神怡,他輕輕吹了一口氣,將花瓣吹落到地上。


    楚少穎清楚地感覺,自己的腳步都是輕鬆的。原來人最悠閑的時光,不是閑雲野鶴,也不是浪跡天涯,而是長期的煩亂後那短暫清閑。


    楚少穎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政教處,心裏有種劫後重生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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