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兒直覺上不太對。


    那仆人冷臉不耐道:


    “有人給你傳信兒就聽著,挑揀什麽呀?”


    “關乎救命口糧呢,多問一句不可嗎?少東家沒說之前多收的租子如何清算嗎?還有今後,究竟是五成還是六成半呀?你別推我呀……”


    “少東家管不著這事兒,上河莊是我們少爺經手的,當狗都認不清主子,還想討要舊賬?


    實話告訴你,進薛府的從來都是五成租,麻六一個人貪的,你找他去,憑甚讓我們薛家來賠?


    快走快走,要不然趕不上出城,可別怪差爺拿你去審問。”


    絮兒被他推出去幾丈遠,看看天色,也確實將要趕不及。


    對著那囂張仆人一陣拳打腳踢咬牙切齒,絮兒火速趕往城門。


    將黑未黑時分,絮兒以為自己已經是最遲出城的,沒想到關城門之前丟出來個虎背熊腰的壯漢。


    “差爺,我的刀!”


    那邊說了句什麽,被厚重城門隔絕沒能聽清。


    但那喊話的人,聽著很像大嘴叔。


    城外有等著明日入城的,也有無處落腳被趕出來的,絮兒找了個人少的空地坐下,忍受腹中饑餓。


    好巧不巧,那個喊刀的也坐在絮兒旁邊。


    “都怪絮兒這個死丫頭,瞎跑什麽呀?


    那該死的什麽義更不是好東西,看著一身正氣,偏偏來哄騙我一個窮苦佃戶。”


    “大嘴叔?”


    絮兒試探著小聲喊了一句,張大嘴停止嘟囔,黑蒙蒙中轉過頭看過來,隻能看到一團團人形,卻辨不出五官。


    “大嘴叔,我是絮兒。”


    張大嘴噌地站起來,想了想又蹲坐下來。


    “絮兒啊,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你怎麽來了?”


    提起這個,張大嘴氣不打一處來。


    “你這孩子還知道問?出遠門怎麽就不跟大家知會一聲?


    小棗一天沒見著你人影,著急去找羅鍋叔,隔日大家又找你一整天!


    我們把你當自家孩子,你瞧瞧你做的什麽事?”


    城門口好些人在聽熱鬧,絮兒一邊安撫張大嘴一邊表達歉意。


    “叔,莫氣了,迴去請你吃餄餎。”


    張大嘴氣哼哼轉了個方向,嘴上說著:


    “誰缺你那一碗餄餎麵?村裏人都以為你死在哪個沒人地方呢。”


    絮兒在黑暗裏笑得開懷,看啊,上河莊就是這樣的,所以她舍不得嘛。


    “叔,我命硬的很,才不會那樣委屈做個野鬼。


    白日我見過少東家,對他言明麻六惡行,他答應我要管的。”


    張大嘴又轉過來,雖看不見表情,但還是將頭湊近一些。


    “真見到了?他如何說的?”


    絮兒輕聲講起經過,叔侄二人自然歡喜一陣。至於後來傳信仆人態度差勁,她並未告訴張大嘴。


    就薛家那個明和暗爭,也怪她自己沒想起來打聽,薛尋生氣難免。


    絮兒想起白日街上的傳言,小心翼翼問張大嘴:


    “叔,你的刀……”


    張大嘴氣惱拍著自己的大腿,咬牙道:


    “唉!我張大嘴愧對張家先人啊!”


    絮兒後背一緊,這還真是因她而起的大禍,完嘍~


    張大嘴怒氣未消,說起這些自然聲高難抑,絮兒抱緊自己的小肩膀,心裏想著怎麽能賠償大嘴叔的損失。


    那可是祖傳的刀,她就算有錢也買不到,怎麽賠哦!


    距離城門五裏外的村子裏,孟長義帶著四個兄弟借宿在農戶家中。


    幾人全部鋒眉緊鎖,用極低的聲音議論著。


    “孟頭兒,你隻管決定,兄弟們誓死跟隨!”


    唐越冬踢他一下道:


    “劉奔,把你那一身匪氣給我收起來,熏頭又嗆嗓。”


    曹三德看著鄧寶不無可惜道:


    “當時就應該讓莫蒼來,鄧寶這小子除了能跑,平平無奇。”


    孟長義用指頭敲了幾下床邊,讓他們安靜下來。


    “關山軍之名響徹朝野,我聽說彭英能力出眾,為人忠義,通敵叛國應該是被人冤枉的。


    這樣,明日天亮,在村裏借幾身衣裳進城打聽消息,午時末還在這裏匯合。”


    “是。”


    幾人應下,本該就寢,劉奔看到殺豬刀,一拍額頭道:


    “怎把它給忘了。


    孟頭兒,這把刀怎麽辦?那漢子看起來憨厚,若急瘋了或許會去報官。”


    孟長義扯唇一笑:“老唐,你教教他,這麽多年還是豬腦子。”


    臨近天明時,突然下起連綿秋雨。


    城門外無處避雨,所有人盼著時辰走快些,好歹進城能找一口熱湯暖暖身子。


    絮兒打了好幾個噴嚏後,終於擠在進城的隊伍裏。


    張大嘴因找她丟了刀,於情於理她都不能當做沒發生。


    既然穿著兵甲,在縣城多問問肯定會有人記得,說不定她能找迴來呢。


    進城之後二人直奔湯餅攤子。做佃戶之後,她也學會摳門之法,不過今日卻逃不過要散財。


    “老伯,兩碗素湯,多加蔥。”


    小攤子很快坐滿吃早食的人,好些都在議論今年的秋稅。


    甲:“打來打去的圖什麽呀?年年讓老百姓增賦納稅,也沒見打出個什麽名堂。”


    乙:“嘿喲~除了當年的那誰,還有幾個血性男兒敢真正上陣殺敵啊?


    我說你啊,能多吃一頓飽飯就偷著樂吧,他又不在鬆縣打。”


    “你瘋啦敢提他?小心把你抓去開礦。”


    絮兒喝下最後一口湯,心裏五味雜陳。


    爹說關山軍是正義之師,護國安民。可五年前朝廷發檄文昭告天下,家喻戶曉的關山軍成了叛國賊……


    就在絮兒陷入沉思之際,張大嘴飛速起身鑽入人群。


    “那賊子,你站住,還我的寶刀!”


    絮兒滿一瞬反應過來,正要去追,燒湯的老伯拉扯她道:


    “姑娘姑娘,你還未給錢呢。”


    絮兒從褲腰裏翻出兩枚大錢交給那人,再看時已經看不到張大嘴的身影。


    “哎呀!就這一眨眼!”


    多說無用,絮兒隻能依照方向找過去。


    且說張大嘴,其實未認出換了衣裳的劉奔,但那羊皮刀套是他娘子生前所縫,一眼就認得出那線跡。


    劉奔做了多年兵,還從未聽過誰喊他“賊人”,所以張大嘴追來時,他還在跟人家攤主打聽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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