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五,謝午華叛亂過去整整一個月了。今天又是大朝會。


    今天,天景竟意外地在景璃殿裏看到了幽居一個月的玄明,他看起來還是老樣子,並沒有她想像中的蒼白憔悴,瘦骨支離,甚至是半死不活。隻是比出事前更顯沉默而已。不過他以前就不愛說話,所以這點變化,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今天錦陽帝來得較晚,皇帝不在,就是百官自由說話時間。天景幾次特地和玄明身邊的某位官員說話,而且特地說話大聲了一些,然後這些表現統統不能讓玄明向她這邊瞧上一眼。他身處在這喧囂的大殿,卻沉默得如同置身荒野,和誰也沒有隻言片語,她的聲音對他也沒有絲毫吸引。以前可不是這樣,以前,他無論在什麽場合什麽地方,隻要聽到有她的聲音,他都一定會找到她,在她身邊說幾句話。他嘴笨,向來不喜歡說話,也就跟她話多。可是現在,唉……


    天景知道玄明對她有雙重怨氣,第一是氣她趕他離朝出宮,她不信任他。她說過就是全世界都不信他,她也信他。可是那一天,她是第一個不信他的。


    第二就是她打敗了謝午華。盡管她是他最疼愛的妹妹,甚至他心裏還藏在對她的情愫。但她打碎了他從小就敬若神明的偶像,從而使他的母家淪陷崩塌,他豈能不怨她!


    姍姍來遲的錦陽帝總算出現了,不知為何,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神情間有幾分沉痛。


    今天的大朝會實際上是對平叛有功者的頒獎大會。太子雖然隻是在宮裏坐了兩天,也被錦陽帝大為褒獎一番,然後把一樁美差派給了他。那就是代替自己去完成這次被叛軍臨時打亂了的原計劃,前往肅州和黔州犒賞西路軍。


    凡是為這些平叛出了力的,人人有賞。對於那位真正出了大力,甚至是一劍定乾坤的人,自然更是重重有賞。當錦陽帝說出加封天景為護國公主時,群臣之中登時響起了一陣蜂鳴般的議論聲,但臣子們隻是抒發一下驚訝和感慨,並未有一個人出列來提出反對意見。這是錦陽帝早就料想到的結果,這次對天景的加封,不會遭遇任何的阻力和異議。他的女兒,辦了一件讓滿朝文武心服口服的大事,護國公主,實至名歸。


    天景伏身謝恩,表情淡定,語氣淡定。這倒不是她在裝淡定,而是真淡定。護國公主早就不是她向往的目標了。何況那個所言無不中的賀雲陽早就給她作過預告了。當然,這次他又說中了。


    該獎賞的人都獎賞過了,錦陽帝咳了兩聲清清嗓子,沉聲喚到,“陳玄明!”


    景璃殿中歡喜熱烈的氣氛,隨著這一聲召喚立時肅穆凝重,人人都知道,皇上叫這個兒子出來,肯定不是為了獎賞。二皇子在此次平叛中什麽事都沒做,在城頭上轉了一圈之後,就被公主打發迴王府呆著去了。而且這位允王殿下還真呆得住,整整一個月足不出戶,連皇上迴來了,人家也沒露上一麵。估計皇上也是窩了滿腹怒火。


    何況,朝堂上誰人不知陳玄明身份尷尬,謝家徹底垮了,凡是謝家人命運都已慘到了家,而且一輩子休想再翻身。可是,朝堂上這不是還站著一個謝家人嗎?他可是謝午華的親外甥,自小就是謝午華親自教授兵法武功,關係之親密非同一般。謝午華已死,謝家已倒,這一條漏網之魚估計也不能幸免,雖說陳玄明也是皇嗣,但看他那張臉那副相貌,讓人想忘記他和謝家的關係都難。


    玄明從武將隊列裏出來,躬身迴道,“兒臣在此!”


    錦陽帝看著他,好一會兒隻是看著不說話。然後,他無奈地閉了閉眼,開口,一字一句都說得極重,“二皇子,允王陳玄明,在此次平叛中,言語糊塗,行止軟弱,無所用心,寸功未建。深負朕之期望。從即日起,削去陳玄明允王之封號,但保留其宅邸暨封地。從即日起,幽禁陳玄明於允王府中。終生不得出!”


    “父皇,父皇不能這樣啊!”錦陽帝天景剛落,連被宣判者陳玄明自己都還來不及迴話。天景已經跪下大唿道,“父皇,玄明哥哥他什麽事都沒有做錯,您不能這樣處罰他!”


    “他什麽都沒有做,自然不會錯!天景,你倒是說說,在這場事件中,玄明可有過任何一點作為嗎?”


    天景心裏叫苦,她勒令玄明置身事外,就是想著不做就不錯。卻忘了反過來想想,大敵當前,身為皇子卻無所作為,本身就是錯。


    “父皇,這也不能怪他,不是玄明哥哥不想有所作為,是女兒心胸窄,隻想自己立功,並不想給他機會,就把他打發迴允王府去呆著。當時女兒手中有監國之權,玄明哥哥也不敢和我拗。這些,列位臣工都是親眼所見,父皇您若不信,可以問他們。父皇,這是女兒的一念之差,竟使您如此怪罪玄明哥哥,女兒實在後悔。父皇,求您把護國公主的封號收迴去,求您不要幽禁玄明哥哥。”


    錦陽帝怔了怔,想起玄明以前說過,天景是個大氣仗義的女子。現在看來,還真是仗義。可惜,這裏是朝堂而非江湖,這裏不需要仗義。


    他歎息,“天景,該收迴去的,是你的這些小心思!你起來吧,你已經盡了自己的心。父皇不是跟你說過嘛,有些事,是誰也無可奈何的!”


    天景向來聰明識時務,說話做事是最有分寸的。這也是錦陽帝愛她如至寶的原因之一。可是今天,天景忘記了所有的聰明和分寸,因為父皇剛才那番話裏的最後一句太可怕了,幽禁終生不得出!玄明今年才十七歲,難道他以後的人生,就被活埋在允王府那方院落裏了嗎?


    天景急了亂了,賀雲陽曾說過話,不經考慮就衝口而出了,“玄明哥哥到底有什麽錯?他隻是投錯了胎,謝午華從沒為他考慮過,難道連父皇您都要把他當作棄子!”


    偌大一座景璃殿,瞬間安靜得連一聲唿吸都聽不見。有人驚得忘了唿吸,有人嚇得不敢唿吸。大家心裏轉著一個念頭,天景公主那麽聰明的孩子,怎麽突然瘋了?


    錦陽帝臉色鐵青,死盯著玉階下跪著的女兒。這丫頭是越來越聰明有見識了,但是又怎麽突然笨得不知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這還是第一次,天景的聰明讓他覺得這麽不舒服,這麽憤怒!


    這時,太子自作聰明地開口了,以為自己一句話就能解了父皇的尷尬,“天景,你說得對,玄明就是投錯了胎,在皇家,投錯了胎就是大錯!”


    “閉嘴!”兩個聲音同時向他怒吼出這個詞,太子呆住了,看看禦座上怒視著他的父皇,再看看盯著他眼裏火焰熊熊的天景,心想父皇和天景真是越來越默契了,就連罵他都能異口同聲。可是,父皇讓他閉嘴他認了,天景那個丫頭,不管再如何得寵立功,自己總還是太子也是她哥哥,她憑什麽讓他閉嘴?


    錦陽帝喝叱太子,是討厭他口氣裏壓都壓不住的幸災樂禍和小人得誌。天景的理由更簡單:你有什麽權利嘲笑玄明!你倒是會投胎,你知道你親娘是誰嗎?


    大殿裏的氣氛更加尷尬,僵立著的群臣恨不得能用隱身術遁走。這時,這場爭執中的當事人玄明終於擺脫了神遊的狀態,他走過來,把天景從地上拉了起來,笑道,“這些天我躲在府裏不見你,不是和你賭氣,而是我要想清楚一些事情,你知道我腦子笨,想事情的時候一定得專心,要是和你說話就又亂了!”


    天景呆呆看著他,“你在想什麽事,想清楚了嗎?”


    他點頭,轉身麵對禦座上的父親,朗聲道,“父皇,請您不是怪罪天景,她不是有心要忤逆您,她隻是太好心太仗義,急著要幫兒臣說話。父皇,你對兒臣的處罰完全應該,兒臣全部領受。”


    他頓了頓,聲音更響亮了些。他很少在朝會上發表什麽見解,更沒有這樣大聲說話的時候,但今天,他想讓所有的人都聽到他的聲音,因為,也許以後再沒有機會了。


    “但是,兒臣沒有投錯胎,兒臣從不後悔做謝家人。在兒臣的心目中,謝午華永遠是兒臣的舅舅,永遠是大英雄。天景曾經開導過兒臣,她教兒臣要堅定地站在父皇身邊,兒臣也知道這是最正確的立場。但是兒臣沒有辦法完全站在這最正確的立場上。兒臣用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終於想清楚了,兒臣既是陳家人,也是謝家人,隻能站在中間不偏不倚。這就是兒臣的立場,兒臣願為這個立場付出任何代價,絕不後悔!”


    壓抑人心的寂靜中忽然響起一聲喝彩,“好!”


    發出這聲喝彩的是錦陽帝,他的臉上不見怒意和陰沉,看著玄明的眼裏滿是欣賞敬佩,還有疼惜,“玄明,你是真男兒大丈夫,父皇欣賞你的立場,讚成你的立場。父皇為你能站得穩這樣的立場而驕傲。這一生與你父子一場,父皇虧欠你太多太多,是父皇對不起你!”


    玄明平靜道,“父皇沒有對不起我,舅舅也沒有對不起我!這是我的命,我認命,誰也不怨!父皇,今早母親自縊於秀雲宮中,您可知嗎?希望您能恩準我為母親守靈七日,再進允王府!”


    錦陽帝點頭,“我已去看過青華了……你去為她守靈吧,不止七日,送她的靈柩進皇陵後,你再進允王府幽禁!”


    玄明跪下,向錦陽帝重重磕了三個頭,“多謝父皇恩準母親葬入皇陵!”


    “玄明哥哥,”看著他馬上就要走出景璃殿,天景忽然叫了一聲追過去,玄明轉身,看著她淚漣漣的臉,竟有些失神,“你,還有什麽話說嗎?”


    “玄明哥哥,父皇都說你是真男兒大丈夫了。你不許做那種小心眼沒氣量的事。你母親是女子才做這樣的事,不許你學她。要是我哪一天聽說你抹了脖子上了吊,你別指望我會去看你哭你,我,我會一輩子看不起你的,聽到沒有?”


    玄明看著她,重重點頭。


    十二天後,料理完母親後事的玄明踏進了允王府,兩扇大門在他身後沉重地關閉,上鎖的“咯嚓”聲沉悶凝重。


    大淵天恆二十七年十月十七,二皇子陳玄明,開始了他長達十七年的囚禁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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