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沈舟的指令一下,前麵的侍衛便動了起來。


    沒一會,馬車也動了。


    車軲轆滾動,慢慢往城門處駛去。


    沈舟端坐著,閉目養神,思緒有些雜亂。


    一會想到京城那邊的家人,一會想到剛到太原府時的情況。


    緊接著,便是在平陽府裏發生的種種事情。


    三月下旬出的門,現如今,都過去半年多了。


    他隻給家裏人寄了封平安信。


    讓他們不用擔心他,也不用寄信過來。


    畢竟他在這邊,不一定能收到信。


    現在也不知道家裏的情況如何了。


    沈舟左手緩緩拂過右手手心的那道疤痕,讓自己的心裏恢複平靜。


    忽而,馬車停了下來。


    沈舟睜開眼睛,還未詢問,外麵便傳來陳明有些不平靜的聲音。


    “沈欽差,您出來看看吧。”


    沈舟頓了頓,心有所感,起身撩起車簾,往外看去。


    通往城門的那條道上,兩旁都站滿了人。


    高的,矮的。


    無一例外的是,那張瘦削卻含著笑意的臉。


    以及那雙明亮的眼眸。


    他借著石頭的手下了車,剛站定,大家像是說好了一樣,齊刷刷跪在了地上。


    “沈欽差慢走,願您平安喜樂,一路順遂,歲歲長康健。”


    沈舟眼睛一彎,眼尾已是泛紅,胸腔中湧出一股酸脹之意。


    “謝謝大家,大家快起來。”


    羅大勇抱著一包東西出了人群。


    沈舟認出他,讓侍衛放人過來。


    羅大勇心中不舍,“沈欽差,您慢走,這是我娘弄的一雙鞋,還望您收下。”


    沈舟看向羅大勇手裏抱著的包裹。


    想了想,接了過來。


    “多謝老人家的心意。”


    羅大勇笑著,看了眼沈舟,很是自覺地退了迴去。


    沈舟揮手,與眾人道別。


    “大家,再見!”


    馬車出了城門,人群凝望著那條長長的隊伍,久久不散。


    十月的天,已是有了些冷意。


    特別是晚上。


    氣溫下降更是快。


    出了山西後,越往上走,天就越冷。


    眼看就要到京,天上飄起了大雪。


    行進隊伍被迫在驛站稍作歇息,等待雪停。


    石頭端來一碗熱湯,忙用身子把門關上。


    “少爺,您快喝兩口暖暖身子。”


    沈舟接過,暖了暖手,才慢慢喝了兩口有些鹹香的雞湯。


    他看向凍得鼻子通紅的石頭,讓他快下去跟他們烤火去,順道也去喝完熱湯。


    石頭嘿嘿笑著,“少爺,我還不餓,我伺候好您再過去。”


    不知是不是在山西那邊傷到了底子,沈舟覺得今年特別冷。


    喝了熱湯,他簡單洗漱了下,便躺了。


    天色看著昏沉,實際上還不到申時。


    沈舟躺床上沒一會,就睡著了。


    石頭不放心,摸著沈舟額頭又沒感覺有什麽問題。


    想了想,還是決定去喊陳太醫過來看一看。


    陳太醫過來,一看沈舟的臉色,便覺不對。


    這一診脈,才發現沈舟這是要著風寒的跡象。


    他連忙配藥,讓石頭拿去熬了給沈舟喝。


    沈舟被喊醒時,頭暈得很。


    “少爺,快把藥喝了,睡一覺就好了。”


    石頭的聲音像是從遠方傳來。


    沈舟迷糊著應了聲,喝完藥後,漱了口,被人塞進了被子裏。


    全程都迷迷糊糊的。


    直到第二天醒來,鼻塞嚴重,他才知道昨晚的那些,都不是夢。


    大雪在慢慢變小。


    可看著還是大,眼看是走不了了。


    沈舟幹脆讓大家就在驛站裏住幾日。


    不著急趕著迴京。


    有了沈舟這話,陳明便讓大家把行李卸下來。


    眾人在驛站裏住了三天,大雪才慢慢停下。


    而沈舟的病,也好了很多。


    他當即決定,讓眾人收拾行李,啟程上京。


    大雪是停了,可落下的雪花還在。


    厚厚的一層堆積在地上。


    讓大家的行路變得異常艱難。


    本來隻有幾日的行程,硬生生走了快半個月,眾人才到了京城。


    沈舟的病斷斷續續的,還沒好透。


    他遲疑了一會,讓石頭先帶行李迴去報個平安,他要去皇上那述職。


    馬車到大乾門那停下。


    沈舟披著玄色白毛披風,撩起簾子下了車。


    賀辰飛披著藏藍披風從一旁走過來,問他身子可還好。


    沈舟拿出帕子,掩嘴輕輕咳了下,帶著些鼻音“嗯”了聲。


    “走吧,一會我少說些話,剩下的,就麻煩你了。”


    賀辰飛搖頭,讓沈舟放心。


    兩人邊走邊說。


    “之前在趕路,你這病沒能好好休養。”


    “等迴去之後,一定要好好補一補,多歇息,不該忙的事,別忙。”


    沈舟本來聽得好好的,聽到後麵的話,沒忍住,笑了。


    “什麽叫不該忙的事?”


    賀辰飛轉頭瞥了眼這人蒼白的唇色,若有所思。


    “那就得問你自己了。”


    沈舟搖頭,嘴角微微上揚。


    “放心,我也惜命的。”


    臘月天,寒風凜冽,吹得披風簌簌作響。


    沈舟攏了攏披風,把兜帽戴好,低頭看路。


    賀辰飛被風吹眯了眼,想了想,往前走了幾步,擋在了沈舟身前。


    風聲小了。


    阻力也小了。


    沈舟抬頭看去,笑了。


    “哎,多謝賀修撰了。”


    賀辰飛悶悶地“嗯”了聲,被風吹得沒法說話。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乾清宮。


    劉詹剛好辦完事迴來,見著兩人,心裏一喜。


    “沈修撰,賀修撰,你們可是迴來了。”


    他走上前,笑道:“皇上前兩日,還說風雪大,怕你們路上不好走呢。”


    賀辰飛揉了把凍僵的臉,笑了笑。


    “劉公公,好久不見。”


    沈舟也笑著與劉公公打了個招唿。


    對於劉詹說的話,沈舟心裏半信半疑。


    倒是賀辰飛開口笑道:“皇上還念叨我們呢?真是太高興了。”


    劉詹點頭,“可不是,皇上可是盼著兩位迴來呢。”


    外麵風大。


    幾人寒暄沒兩句,賀辰飛便道:“劉公公,今兒風大,我們改日再聊,您看,能不能給我們通報一下?”


    劉詹笑著點頭,讓兩人等等,便推門走了進去。


    “皇上,沈修撰與賀修撰迴來了,正在外麵求見。”


    趙驁手一頓,放下筆。


    “讓他們進來。”


    “是。”


    劉詹退下去,讓沈舟與賀辰飛跟他進殿。


    沈舟垂眸,靜靜跟在劉詹身後。


    心道,一會千萬要忍著,可別在皇上麵前打噴嚏了。


    ====


    “微臣參見皇上。”


    趙驁看向底下兩人,神色很淡,讓人看不出情緒。


    “兩位愛卿平身。”


    “謝皇上。”


    沈舟拿出早已寫好的奏折,雙手呈上。


    “皇上,微臣已把此次賑災經過全部寫進奏折中,還請您過目。”


    趙驁眼神從沈舟的臉上滑過,看向他雙手捧著的奏折。


    “拿上來。”


    劉詹移步過去,把奏折呈到皇上麵前。


    趙驁接過,打開掃了一眼,隨即蓋上,放到一旁。


    “愛卿可是生病了?”


    沈舟一頓,低頭拱手道:“迴皇上,臣路上著了風寒,還有些沒好。”


    劉詹瞥了眼,心道沈舟也是不容易,迴來的日子,恰好就遇到了大雪天。


    趕路可是最累人的。


    身子一弱,可不就得生病。


    趙驁打量著沈舟消瘦的身形,眸裏的淡漠消去,帶了些溫度。


    “朕知愛卿這一路辛苦,接下來,就好好在家休養,等好了,再來上朝。”


    “謝皇上。”


    能休長假,沈舟覺得自己又行了。


    趙驁看向賀辰飛,見他也是身形消瘦,也讓他迴去歇段時間。


    賀辰飛樂嗬嗬地連忙道謝。


    趙驁早從沈舟派人送來的密奏裏得知了很多事。


    也就問了些細節,便讓他們迴去等聖旨。


    沈舟和賀辰飛不由暗中對視一眼,心知這是要升官發財的節奏。


    兩人一臉笑意地謝過皇上,退了下去。


    從一旁太監手裏接過披風,沈舟仔細地係好帶子,攏了攏兩邊,把兜帽戴了起來。


    賀辰飛也接過披風,戴上兜帽。


    兩人緩步往外走。


    直到走遠了,賀辰飛才拱手笑道:“恭喜沈修撰了。”


    沈舟嘴角一揚,拱了拱手,“也恭喜賀修撰。”


    賀辰飛很高興,“也不知是升的什麽官。”


    他的語氣裏帶著絲期待,更多的,卻是好奇。


    沈舟也好奇。


    不過什麽官,他都覺得無所謂,總之是升了官就成。


    賀辰飛也是差不多的心理,所以沒說兩句,便說起別的事。


    他歎道:“也不知道鄭尚書如何了。”


    沈舟當然不會那麽單純,把這話當做關心。


    他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


    賀辰飛當然知道他不知道,畢竟兩人一道進的城門,也是一道去求見的皇上。


    沈舟要是能知道,可就有鬼了。


    他的眼眸裏帶著激動,甚至比知道自己要升官發財還要激動。


    “希望他還臥病在床,我才能去關心關心他。”


    沈舟道:“......他應該不想要你的關心。”


    這一過去,可別把人家給氣死了。


    來時寒風撲臉。


    迴去有大風推背,兩人走得倒快。


    就是說話有點聽不太清。


    沈舟還說賀辰飛怎麽這麽安靜。


    湊過去一聽,才知道這人在笑。


    他默默往旁邊挪開兩步,心道這人果然是個白切黑的。


    可不能招惹了。


    乾清宮。


    劉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上,您是說,讓太醫那邊弄一車補藥,送到沈修撰家中?”


    “嗯。”


    趙驁頭也沒抬,拿著沈舟先前的奏折仔細地看。


    劉詹伺候皇上這麽久,可沒見過有誰能得皇上這般關心的。


    他正驚訝著,又聽皇上說。


    “賀家那邊,也弄些過去。”


    劉詹一聽,也不驚訝了。


    皇上隻是關心歸來的臣子身體罷了。


    沒有其他意思。


    劉詹放下心,不過還是在心裏,把沈舟的地位再往上提了些。


    以後遇到這人,笑臉是必須的。


    至於賀辰飛。


    那是跟皇上從小一起玩的人,就算現在官位不高。


    可要論別的,其他尚書見了,也得陪個笑臉。


    ......


    跟賀辰飛道別後,沈舟直接迴了沈家。


    出門在外太久,臨到了家門口,心中竟有了些怯意。


    他目光在大門前左右上下掃視。


    發現門前的景象跟他出門那會並沒有什麽變化。


    新換上的燈籠就跟他離開時那樣紅豔。


    眼前的景象,讓他感覺自己好像沒有離開那麽久過。


    心中的怯意消了,沈舟忽然開始想念家人。


    他緩步走過去,抖了抖披風上的雪渣子,又把兜帽放下,伸手想要敲門。


    豈料,大門瞬間就打開了。


    石頭從裏麵竄出來。


    剛剛還沒有什麽表情的臉上在看清是沈舟時,瞬間咧開了嘴。


    “少爺,您迴來了。”


    沈舟笑了笑,“可是不習慣?”


    石頭搖頭,正要說什麽,大門被完全打開。


    沈大穀,劉氏,沈立沈遠幾人紅著眼,出現在了沈舟麵前。


    沈舟看著,眼睛一亮,笑道:“爹,娘,大哥,二哥,我迴來了。”


    沈大穀道:“迴來就好,迴來就好。”


    “瘦了,瘦了。”


    劉氏看著沈舟的臉,又捏了捏他的手臂,心疼壞了。


    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沈大穀看著沈舟這樣子,也是難受。


    他伸手握著沈舟的另一邊手腕,那還沒有他粗的手腕讓他一個大老爺們也想哭了。


    “唉,舟子受苦了。”


    “爹,娘,我沒事。”


    沈舟拍了拍正在抽泣的劉氏的背部,溫聲安撫。


    “娘,我在那邊有吃有喝的,沒受什麽苦,您別聽爹亂說。”


    “娘知道的,你就是不想讓家裏人擔心。”


    劉氏自沈舟出門後,便一直在擔心。


    現在見到沈舟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怎麽不心疼?


    越想,眼淚便越是止不住。


    沈舟不知該怎麽辦了,看向沈立和沈遠,乞求兩人幫幫忙。


    沈立擠不過去,便走到一旁給沈舟擋風。


    見此,便道:“爹,娘,讓舟子先迴去坐下歇歇吧,這風大,冷。”


    沈遠也默默站在沈舟身後擋風,看著那消瘦的背影,心裏酸澀。


    他道:“爹,娘,讓舟子進廳堂暖暖身子吧。”


    沈大穀和劉氏也反應過來了。


    “走走走,先進去再說。”


    呂長青和十一兩人默默跟石頭走在後麵。


    生怕自家少爺不記得自己了。


    沈舟在前麵安撫二老。


    沈遠抿了抿嘴角,盯著沈舟的身影,道:“大哥,舟子真的瘦了好多。”


    連這個天,穿著厚衣服,也能看出身形的消瘦。


    這要是脫了衣服,不得更瘦。


    沈立哪能看不出,他歎了口氣。


    “我已經讓夥房那邊準備舟子喜歡吃的飯菜了。”


    “舟子迴來,短期內不會再派出去了,接下來,我會讓人好好給他補一補......”


    眾人邊走邊說。


    沈舟剛安撫好二老,眼角便掃過一道身影。


    他似有所感,抬頭看去。


    便見蘇婉清一身素淨,披著淡粉白毛的披風,扶著門框,一雙水眸含笑著望著他。


    “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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