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飛揚,孤城蕭蕭。


    狂勁的秋風卷起滿天黃沙,使得城外如同掀起了一場大霧,使人什麽也看不見。


    霓裳穿著一襲靛青色的素裝,安靜的立於城頭之上。


    城牆之外,有墨軒費盡心思設下的結界,正是為了抵禦西洲這變幻無常的勁風,也為了抵禦不知何時便有可能到來的軍隊討伐……


    霓裳看著彌漫的黃沙,露出了一抹溫柔的笑容。


    她走下城牆,命人打開城門。


    約有兩丈高的城門緩緩打開,率先迎麵而來的,便是數不盡的沙土。


    她靜靜的站在原地,視若不見。


    身後傳來一聲輕喝,一陣狂風唿嘯著,又將那剛欲衝進城門的黃沙盡數吹了出去。


    聆風做了一次吐息,將體內的戰氣流動重新調迴正常,然後放下手臂,朝霓裳走了過去。


    “多謝。”


    聆風在她身邊停下,輕聲迴道:“舉手之勞,畢竟要在城中借住一段時間。”


    一個看上去才剛剛成年的女孩不知道從哪裏突然冒了出來,她探著頭,戲弄聆風道:“哥,你怎麽臉紅了?”


    原本故作深沉的聆風突然血液衝上耳根,臉部一下充血通紅。


    他咽咽唾沫,緊張到有些口吃:“我……沒有吧?可能……是許久沒有調動戰氣,突然用了一次,有些不適應,哈哈哈,以後得勤加修煉了!”


    聆風有些不知所措的撓了撓頭。


    霓裳沒有介入他們的談話,而是微微一笑,沒有作答。


    古靈精怪的女孩聆嵐突然指著城門說道:“姐姐,他們迴來了!”


    三人齊刷刷的將目光聚集向城門。


    彌漫的黃沙之中,兩個身著紅衣的男女緩緩走了出來。


    男子放下帽子,露出一張略顯稚嫩的臉,他抱怨道:“這是什麽鬼天氣?好好的怎麽就突然刮起大風了?”


    聆風觀察了兩人好一會兒,然後表情逐漸變得吃驚起來。


    西洲這特有的,變幻無常的風勢,正是西洲防治外敵入侵的最大屏障。


    尋常人家遇到風沙的前兆,就早早迴家關上門窗,已抵禦這惡劣的環境。


    稍微強點的,若並非風屬性,也根本不敢在這風沙天外出。


    那怕被稱為馭風一族的風氏,都曾有許多大意的族人被沙塵暴吸了進去,此後再尋不到他們的蹤跡。


    而眼前這兩個人,身上絲毫有沒調動戰氣的跡象,他們僅僅憑著這副看上去略顯瘦弱的身軀,一步一步闖出了漫天黃沙。


    血月殘陽,這對與墨軒晝夜交替,為了能在殺伐氣極重,人吃人的荒蕪之地生存下來的二人,身上有著他從未看透的神秘色彩。


    在荒蕪之地那種,流放著各界都難以約束的罪人的地方,即便曾經名聲響徹整個人界的墨軒,都忍不住心驚膽戰。可唯獨這二人,卻每天都泰若自然的麵對著那些企圖將他們變為腹中美餐的,前來送死的兇惡之徒,甚至在他們動過手之後,連常人應該有的優越、憐憫、悲哀等等一切表情,他們都沒有過,似乎早已習慣了荒蕪那種麻木的規則。


    但荒蕪雖然混亂,卻有著自己的規矩,每個勢力群都有著專屬於自己的領地,他們不能容忍旁人覬覦,也不會輕易去招惹對自己沒有威脅的勢力。


    聆風於多年前遇到他們後,雖見識過幾人的厲害手段,卻並未對他們的實力感到太過驚訝,僅僅是多次被他們殺人不眨眼的景象所震撼到。


    可現在,他的想法徹底的轉變了。


    能夠毫不費力,不借助任何外力的情況下,從容的行走於狂沙亂卷的環境,這便足以說明了他們深不可測的實力。


    殘陽率先察覺到異樣,她常年不脫的深帽下,一雙眼睛迅速找到了領她感覺到不適的源頭。


    她拉了拉血月的衣角,眼神示意向聆風。


    血月尋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聆風似乎若有所思的將目光集中在自己與殘陽身上。


    “聆風……兄?”血月頓了頓,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稱唿。


    聆風迴過神來,應了他一聲。


    血月沒有再深究,而是看向霓裳問道:“頭怎麽樣了?”


    霓裳沒有急於迴答,而是先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幾人並肩向墨府走去。


    “卜象一切正常,先說說你們此行都的收獲吧。”


    血月一邊思考,一邊摸索似的迴答道:“情況不算很好,一路上的光景,應該用……百裏內荒無人煙來形容吧!”


    “那是一幅什麽樣的景象?類似荒蕪之地?”霓裳不理解他的形容。


    “不,那到遠不止於。可比起十年前強盛的西洲來說,現在,當真算的上是人間地獄了。”


    “地獄嗎?”霓裳愣了神,她幾乎沒有出過昌城,更不了解西洲其他地方的情況。


    可血月殘陽曾在西洲生活過,這個曾經擁有五洲第一軍力的地方,原本有多麽的強盛,這點她還是心知肚明的。


    “讓我想想啊……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朝綱淪喪、眾生叫苦……”


    沒等血月說完,小姑娘聆嵐突然打斷他的話問道:“現在外邊這麽慘嗎?”


    血月沉默了一會兒,迴答道:“我剛說的詞語都不是。”


    “……”


    眾人一陣無語。


    見狀,聆風接過血月的話,正色道:“不過也不差多少了。少帝終年不理政事,西洲各地災禍、兵變、危機四起,整個西洲裏裏外外全靠神官千秋一肩挑之,可大殿之上,仍有不少人在背後給他使絆子。”


    終於有一個正常人開口解釋,霓裳與聆嵐總算是從崩潰的邊緣活了過來。


    “此言何意?千秋不是一人之下的佐政神官嗎?怎麽會有人膽敢在他背後使壞?”霓裳一連拋出三個問題,急切的問道。


    “此事說來話長。在西洲,每一任神官在繼任後,都會精心挑選出一名弟子帶在身邊,作為下一任的神官繼承人培養。神官屬一方,故稱屬神官。在五洲各地,五方五帝各領一洲,這是帝位。而五洲又另有五位屬神官,他們是受子民膜拜的神明,是護佑一方的聖人。”


    “唯獨西洲卻多了一個神官弟子,因為他時常代表神官行事,且這個人一般就是毫無疑問的下一任神官,所以西洲子民稱他為輔政期的小神官,即是輔神官了。而千秋,此時就是這個僅有虛名的輔神官。”


    霓裳皺著眉頭問道:“怎麽可能?各地選拔神官都是在上一任神官死後立刻開始的,蓐收已經死了這麽久,千秋怎麽不算是真正的屬神官?”


    聆風似乎因為她口中的死字而感到不適,他沉默了一會,輕聲迴答道:“這個我也不知道。”


    連負責情報收集,出身於西洲的聆風都這樣說,眾人隻得將這個話題作罷。


    一行人再沒有交流,隻有聆嵐緊緊挽著霓裳的胳膊,兩人親如姐妹。


    眾人來到墨府,薑璃早已經在院中等候多時,她拿著藥箱上前問道:“你們兩個有沒有那裏受傷?給我來看看。”


    殘陽麻木的杵在原地,任由薑璃檢查了一番。


    而血月,則輕擺著手,不以為然道:“這昌城內外的紅楓樹,都是頭親手栽下的,依照陣法圖布置,內呈象,外顯佑,有匯聚天地靈氣之能,助愈傷口之效。我們即便受了傷,一迴到這,也就全好了。”


    薑璃用不屑的眼神瞥了瞥他,揶揄道:“是是是,你家頭上可通天,下可安民,布兵陷陣,無所不能,簡直是厲害死了!”


    見血月絲毫沒有察覺到薑璃語中的諷刺,霓裳急忙插話道:“血月,你不是著急公子的安慰嗎?我先帶你去看卦象吧!”


    血月看向她,點了點頭。


    幾人來到房門前,推開門,屋子當中的桌子上,擺著一個被烈火炙烤過的龜甲,上麵裂紋四顯,但依舊堅硬如石。


    “如你所見,卦象顯示,公子此行雖挫折頗多,但好在不會出現大礙。”


    血月似乎沒有聽進霓裳的話,他沉默許久,輕聲問道:“這龜殼,從一開始就有這麽多裂紋嗎?”


    一旁的薑璃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她吃驚的問道:“霓裳姑娘,我們上次來看的時候,龜殼上似乎沒有這麽多的裂紋吧?”


    霓裳皺起眉頭,再次看向桌上的龜殼,上麵的裂紋明顯比之前要多,且更深了。


    “不好。”血月突然輕聲說道。


    眾人將目光集中過來,聆嵐急忙問道:“怎麽了?”


    “現在……是秋時嗎?”


    聆嵐點點頭,迴答道:“楓葉血紅,蕭瑟飄零,現在已經入秋大半了。”


    血月閉上雙眼,呢喃道:“果然,這才是你讓我和殘陽留守昌城,選擇獨自前中洲往的目的。”


    “究竟是什麽?你能不能說清楚些?”聆嵐急切的問道。


    “因為秋季,是墨軒的衰弱期。”


    血月此言一出,眾人驚訝萬分。


    聆風不解的說道:“血月兄,我記得頭說過,他原本是西洲人吧?”


    血月點點頭,迴答道:“出生於西洲,後來隨東君搬遷至東洲罷了。”


    “那我就不明白了。西洲屬金,司秋而立,秋季,不應該是西洲人的強盛期嗎?”


    血月搖搖頭,他邊背身看向屋外,邊輕聲說道:“頭從小就一種怪病,每逢秋時便會爆發,屆時渾身炙熱難耐,且戰氣爆裂滋生,他小時候曾有好幾迴都差點因為戰氣過度的繁生,而導致體內戰氣過剩爆體身亡。”


    霓裳皺著眉頭,她死死盯住龜殼,一動不動的問道:“在七君府時,他不是已經找到破解之法了嗎?”


    “沒錯。那時他才知道,從小折磨他的病症,其實就是一個西洲人在秋季本該有的戰氣加速繁生罷了,隻不過這種情況在他身上成倍的呈現了。而破解之法,就是句芒森林的枯木與龍氏的納氣寶石製作出的枯木劍,將戰氣通過枯木傳送至劍尖的寶石,再將其打出去,通過這種方式將體內源源不斷的戰氣統統排出體外。”


    霓裳的眼神依舊一動不動的看著龜殼,她輕聲道:“上次你們迴來,我似乎沒有看到枯木劍。”


    “發生了個意外,他在與窮奇纏鬥時,不得已放棄了枯木劍。”


    眾人一陣無言,聆風聆嵐兄妹曾在荒蕪之地見識過墨軒發病,那種嘶聲裂肺的慘叫,令他們終生難忘。


    “如果我現在去句芒森林求劍,還能不能趕得上?”霓裳低聲問道。


    血月搖搖頭,長歎一聲道:“我也不知道。”


    此時,薑璃突然小聲問道:“你們說的東西,是一塊紅寶石嗎?”


    血月猛然迴頭,他想起來初遇薑璃時,她隨身就攜帶了一塊納氣寶石。


    “沒錯!如果我記得不錯,大醫師你就有一塊對吧?”


    薑璃點點頭,然後迅速跑出了門外,不過多時,她拿著一塊翡翠玉佩走了迴來。


    血月大喜過望,可當他伸手去拿玉佩時,卻發現那原本鑲嵌在正中的納氣寶石,竟已消失不見,空留了一塊精致的翠綠的翡翠。


    “這……東西呢?”血月癡癡的問道。


    “上次我去軍營,是墨軒將我帶了迴來。在迴來的路上,他突然問起這個,然後說要借用一段時間,我就給他了。”


    血月臉上露出笑容,他略顯得意的說道:“不愧是你,原來頭早就計劃好了一切。”


    正當幾人大悲轉喜,還未來的及高興時,一直呆立在桌前的霓裳突然發出了聲音。


    “大家……看……”


    桌上,那塊看上去傷痕累累的龜殼突然開始四分五裂,甲麵上裂紋不斷縱深,並發出咯咯噠噠的響聲。


    接著,在眾人的注視下,原本堅硬如石的龜殼,突然炸裂成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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