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的文宗帝始終沒有收到紀知遙的飛鴿傳書,他重新執起了那卷沒看完的閑書,抬了下手指,「殺了吧。」


    於是送落落出宮的女官拉住落落,將她攔在身後,低眉順眼,隻拿眼角瞟著看兩個太監一邊罵著晦氣,一邊抬著一個人自甬道急急走過。


    走得急,就迎了風,風吹開了白布,白布下一張白淨年輕的臉。


    女官認出,是那日給皇後娘娘送血燕的小太監,好像是叫溫隨。


    女官的手一緊。


    「秦掌櫃,今日宮中事多,怕是不便從正門出宮了,小人帶您換條路。」


    落落點頭。


    換的這條路平日少有人走,要繞過永巷,穿過冷宮,走到王宮之後,那裏的側門多送死人出去,宮裏死的人太多了,總不好都埋在禦花園或者沉在枯井中的。


    落落走在這條僻靜無人的宮道上,很難相信,在宮中居然也有如此蕭索清冷的地方。


    忽然又一行人抬著屍體過,未凝的血滴成串,灑在還滿是雨水的石子路上,殷紅的顏色很快就滲進了地底下不見了蹤跡。


    就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其中一個死人身上掉落出一個香粉盒子,滾到了她腳邊。


    落落瞬間定住,怔怔不能動。


    「秦掌櫃,怎麽了?」女官問道。


    落落看著腳下的香粉盒子,提了下裙角蓋住,強撐著笑容說「無事,煩請您繼續帶路吧。」


    「好,還是盡快出宮吧,莫再耽擱了,等到宮裏下了鑰,就更不方便了。」女官笑著提醒了一句。


    落落點頭謝過,等女官轉身後,迅速彎腰撿起香粉盒藏在袖中,低頭跟在女官後麵,頭也不抬地走出宮門。


    她一路強忍著淚水,直到迴到了迴春閣,見到了溫阮,那包在眼眶中的眼淚才一泄而下,有後怕,有難過,有緊張,有惋惜,有一切足以使她崩潰的落淚情緒,全都混雜在了一起。


    溫阮趕緊抱住她,輕拍著她的後背,落落也不過是個尋常女子,今日這一遭怕是讓她嚇壞了,能撐到此時才崩潰得泣不成聲,實屬不易。


    「委屈你了落落,沒事了,沒事了。」溫阮輕聲安撫著她。


    落落在她肩上搖頭,顫抖著手將那盒香粉拿出來,告訴溫阮,她看見了什麽。


    溫阮瞬間明了,靖遠侯原是做好了逼宮的準備的,可他這逼宮的計劃,早已被文宗帝洞悉,文宗帝就是在等靖遠侯動手,然後將其人手一網打盡。


    包括城外的紀知遙也不僅僅是誅殺門客這一項任務,等到老父親起事,他的大軍隨時可以踏入宮門,勤王護駕。


    但靖遠侯沒有動,紀知遙也沒有替他殺溫家門臣,文宗帝隻能暗中著手,將溫家的人悄悄地處理幹淨。


    可若不是靖遠侯提前的安排,落落今日估計也進不去宮中。


    她進不到宮中,便不能傳話給皇後,皇後也就不能正好出現阻止了靖遠侯起事,後果便是,靖遠侯或許也要如那鼻尖側處有顆小痣的侍衛一樣,被抬出宮。


    溫阮理著這些邏輯鏈,按著隱隱發疼的額頭,半晌說不出話。


    她忽然後怕萬分,並深刻地理解了原本溫家的結局。


    文宗帝永遠有後手。


    就連靖遠侯這樣的老狐狸,也被他算計得團團轉。


    溫阮有些胸悶,她想著,假如這一次不是自己出城去找紀知遙了,溫家是不是仍難逃一死?


    不,如果隻是自己一人出城,也改變不了這個結局,因為太霄子根本不會給自己接近紀知遙的機會,紀知遙也不敢當著太霄子的麵應承自己,等一等。


    再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紀知遙答應了自己,他也攔不住太霄子去取門客首級。


    還好有阿九。


    幸好有阿九。


    再聯想到城門處安排的辭花,想到於悅在迴春閣給自己作時間人證,想到他提前察覺了異樣帶自己出城。


    溫阮猛然發現,阿九,這個一向很少理朝事的阿九,在不知不覺中,暗自補全著溫家此役裏全部的漏洞。


    如此,溫家才險險地避開了全部的陷阱。


    殷九野見溫阮盯著他看,好笑地問「你看什麽?」


    「看你好看啊。」


    「配得上你。」


    「明明我屈尊就你,今日那雨點打得我疼死了,你也不知道幫我擋著些。」


    「擋了啊,擋不全,下次我弄輛馬車。」


    「不弄板車了?」


    「你要是喜歡,也行。」殷九野樂道「我用板車娶你過門。」


    「你敢?」


    殷九野笑得唇角輕揚,他不知道溫阮有沒有想透這場大局的全貌,但他知道,溫家不會有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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