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宗帝猛然想到了什麽,手掌握了一下桌角,定定地看著溫仲德。


    「陛下,太子是否還活著,不由陛下您來決定,由老臣決定。因為老臣才是那個去了太玄觀的人,老臣還從太玄觀帶了些事物迴來了,若是交給太霄子看,他肯定認識。」


    溫仲德往前傾著身子,深深地看著文宗帝的眼睛「老臣現在說,太子還活著。」


    「溫仲德!」


    「就算他真的變成了一堆骨頭,老臣說他活著,他就活著,老臣說他是誰,他就是誰!街邊的王二麻子,張三李四,都可以是太子!反正陛下你與太子十五年不見,哪裏還認得出他是何模樣?但是陛下!」


    溫仲德拿了個新茶杯,擺在文宗帝跟前,倒了一杯茶「老臣也可以說他死了。」


    「死於陛下之手,陛下為了殺太子,屠殺太玄觀滿門。」


    「至於證據,我在那些白骨上做了點手腳,皆是箭傷,陛下身邊曾有一高人,名叫任一貫任公公,太霄真人,必不會認錯。」


    「陛下您才思敏捷,記性更是好,那想來一定記得,太霄真人將太玄觀看得有多重吧?當年陛下要在京中給他榮華富貴,他卻一門心思隻想修道。」


    「陛下莫要忘了,放眼天下,真正清楚您對有太子殺意的人不多,太霄子,正好是其中一個。」


    「所以陛下,老臣勸您,最好不要叫紀將軍行如此殘暴之事,否則,我們魚死網破。」


    「陛下您放心,老臣這人平庸無能,但就有一點小本事,認識不少人,您真把臣逼到無路可走的時候,老臣也會請人編排一出故事,將天家帝王弑子屠觀之事,好生宣揚出去,臣聽說有不少人正愁沒有起兵造反的好借口,老臣是個善心人,願意助其一臂之力。」


    「比如,兒子死於你手中的,晉親王。」


    「溫仲德!」文宗帝拍案而起,震倒了桌上的茶杯,茶水順著桌子滴在地上,「你罔顧君臣之道!」


    「陛下您言重了。」靖遠侯又是那副憨厚老實的鐵憨憨形象了,「太子指不定藏在廡州呢,反正那地兒特別容易出藩王,臣若是太子,臣也往那兒跑,晉親王的舊部好好結交下,是個不錯的仰仗。」


    「孤若是他,倒會先來你找溫家!」


    「除非他已不記當年老臣送他去太玄觀之仇了,那這位太子可是大度能容的,陛下得子如此,大幸啊。」


    文宗帝要讓溫仲德的話氣笑了,他慢慢穩下心緒,坐定,然後深深地看著溫仲德,將壓過心頭的憤怒慢慢碾碎了,咽下去。


    「太子是誰,在哪兒,是何模樣,不由仲德你來定,由孤來定。」


    文宗帝再翻了一個杯子,又倒了一杯茶「孤是天子,一言九鼎,孤說誰是太子,誰就是。」


    溫仲德對文宗帝的無恥甘拜下風。


    比自己還不要臉,他可真行!


    但溫仲德心裏清楚,他隻是打了一套毫無章法的亂拳,暫時地打亂了文宗帝的思緒,待得文宗帝冷靜下來,他必會想出應對之策。


    溫仲德現在要做的是,趁著文宗帝思緒大亂的時刻,讓他下道旨,急令紀知遙住手,但願還來得及救下那些人。


    文宗帝知道,太子沒有死。


    因為每月都有信從「太玄觀」來,這是宮中與太玄觀多年來的習慣,信中太子總是會向他的父皇和母後問安,告訴他們,自己在太玄觀一切安好。


    這信當然不是太子親自所寫,是太玄觀的人假太子之手,粉飾出來的一片太平,也是文宗帝用以安撫朝中臣子和皇後的一道憑證。


    直到這個月,仍有信來宮中。


    就像曾經的趙鍾每月都會給溫仲德來信一樣,不同之處在於,趙鍾的信在幾個月前忽然中斷了,溫仲德才察覺到異樣。


    那麽,文宗帝便能斷定,太子沒有寫,他甚至懷疑,太玄觀是溫仲德一手策劃,而太子早被他藏了起來。


    如果真是這般,文宗帝必須找迴主動權,先將太子到底是誰定下來,街邊的王二麻子,張三李四,誰都行,最好找個無能窩囊的人假裝是太子,以後廢來更為方便。


    最後再找太霄真人作個證,證明這人就是太子,因為隻有太霄子知道太子如今生就何種模樣,隻要太霄子開了口,便是鐵證。


    到那時,不論溫仲德如何巧舌善辯,也隻能看自己指鹿為馬,狸貓換太子。


    溫仲德也立時看透了文宗帝的打算,但眼下他已經不能再顧著他這些花花腸子了,他現在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讓文宗帝放棄誅殺溫家門客。


    一君一臣對峙不下,似兩頭兇惡的猛獸彼此戒備,亮著獠牙和利爪,都在等一觸而發。


    ……


    漏刻斷。


    未時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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