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母又摸了摸紀知遙的臉,問道「阿遙啊,你忽然問祖母這些,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紀知遙問道,「奶奶,你說,如今我的風頭,與當年的晉親王可是相似?」


    「紀家三代為將,你父親和你爺爺都是死在沙場上的名將,滿門忠烈,但直到你這兒,才算是門楣榮光,陛下對你器重,你要感恩,但也要記著,你是臣子。做臣子不容易啊,阿遙,你該找個媳婦兒了,不說幫你多少,但在你煩心的時候,能有個說話的地方。」


    紀知遙聽著一笑「奶奶,你怎麽又來了?」


    「你不要以為奶奶老糊塗了,我聽府上的丫頭說,溫家那姑娘,很喜歡你呀?」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不喜歡我了。」


    「不知道珍惜,得一個待你好的人多不容易呀,你以前就是不聽話,好好的大家閨秀你看不上,非得跟個風塵女子攪和在一起,人家好姑娘看開了,反過來不要你了吧?」


    「我知道錯了,奶奶,您別罵了,當心氣壞了身子。」


    「你呀,你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我不說你誰說你?」


    「孫兒知道。」


    「知道就趕緊娶上一房媳婦兒,奶奶還想抱抱曾孫呢。」


    老祖宗幾句話後便有些乏了,靠在紀知遙的肩頭,輕輕地打起了唿。


    祖孫兩坐在滿堂餘暉中,紀知遙握著老祖母有些幹瘦但很溫暖的手,這雙手執過毛筆教他寫字,提過藤條逼他練功,還在自己病時焦急地撫過自己的額頭。


    後來得知父親死在戰場上時,她哭了整整一個月,眼睛哭瞎了,再也提不動藤條,可紀知遙也長大懂事了。


    稚嫩的孩童一夜之間成熟,不再頑劣,殺敵無數,自此成名,威名赫赫地班師迴京,加爵封侯,安陵君。


    這是他的父輩和祖父輩都未得到過的榮耀,他自當意氣風發,光芒萬丈。


    可此刻的紀知遙很害怕,若自己真有什麽不測,老祖母該怎麽辦?


    這位命運多舛的老祖宗,送走了丈夫,送走了兒子,難道還要讓她再送走孫輩?


    他抱起身形佝僂瘦小的老祖母,將她送到臥榻上放好,又給她仔細地蓋好了薄被,安靜地看了老人家一會兒,才提袍出府。


    進宮。


    出宮。


    拜別祖母。


    迴到軍中。


    十一月三號,下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衝走了炎夏尾巴的燥熱,打落了滿地金色杏葉,澆滅了最後一朵蓮花。


    皇後纏綿病榻,病入膏肓,群臣憂心,後宮不寧,勸陛下將太子接迴京中,以全皇後思子之情。


    此事在民間傳開,百姓祈福,盼著這位美麗的皇後娘娘能早些好起來。


    風聲傳得很快,自京城傳到大襄各個角落,並沒有花費太長時間。


    但這種天家之事,大家除了口頭上說說聊聊,也不敢往深了細究,誰都知道,天子家事,茲事體大。


    風吹過了金色葉群,遙遙地向遠方起波瀾,農家炊煙嫋嫋升起,家家富足,戶戶安好,雖非京城,但普通城郡裏也是一派歲月靜好的太平景象。


    隻有那麽幾戶人家,開始了輾轉難眠,在深夜裏望著東方,望著京城的方向,細數歲月,暗算變演。


    群星眨眼,他們等著某一個露水輕凝的清晨,會有一匹俊馬急馳而來,踏碎星光,衝破薄霧,帶著那位舊友的唿喚,告訴他們,該給這麽多年一路貶謫的委屈,做個告別了。


    那匹俊馬來了,在一個美麗靜謐的早晨,踩在昨夜雨水積成的小窪上,濺開了水珠,折出一道小小的彩虹。


    但俊馬上的人,不是背著信筒,而且背著長刀。


    ……


    陛下宣旨,召靖遠侯進宮。


    溫仲德撣了撣身上的蟒袍,依舊搓搓手,撇著八字步,走進宮中。


    同日,城外大軍至。


    宮中。


    太平殿裏的文宗帝一身常服,閑聽雨聲,輕翻書頁,桌幾上的茶涼了又熱,熱了又涼,靖遠侯站在殿外,整整一個時辰。


    濺飛而起的雨霧打濕了他的袍角,他麵色不改,昂首而立,守門的太監躬首低眼,大氣也不敢出。


    忽聽得一聲狸貓叫,文宗帝似是從書中迴過神來,陡然記起靖遠侯還等在殿外,便說道「叫靖遠侯久等了,讓他進來吧。」


    太監傳話,溫仲德邁開有些發麻的腿腳,走進殿中,叩首行禮。


    「何需如此大禮,仲德,過來坐吧。」文宗帝放下閑書,笑容可掬地看著靖遠侯,又給他斟了杯茶。


    他一邊斟著茶水一邊說「這茶呢,是比不上你侯府的了,你將就著用,聽說今年一點好茶,全送去了你靖遠侯府,孤也貪得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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