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知遙顯然是這裏的熟客,剛坐下老板娘就跟他打招唿,「紀將軍,老樣子?」


    「老樣子,來兩碗。」紀知遙笑道。


    「好,兩位稍候。」


    紀知遙看著忙忙碌碌的老板娘,笑說,「他兒子叫張勇,以前是我軍中的斥候,是個精幹膽大的小夥兒。」


    溫阮不出聲,聽他說。


    「後來他去前線刺探軍情,被人發現,就死了,消息送迴來後,他妻子改嫁帶走了家裏全部的積蓄和朝庭發放的恤銀,留下一兒一女和他老母親,老母親支了個這茶棚,養家糊口,拉扯著兩個孩子,所以我一得空就會過來坐坐,當是幫襯。」


    他說話間,老婦人送了滿滿兩大碗甜茶過來,還裝了一碟煮花生,一碟炒瓜子。


    「陳年舊事了,將軍還提這個做什麽,大勇是為國戰死,為陛下殉職,光榮著呢。」老婦人笑道,「姑娘,這瓜子我自己炒的,比外麵買的香,你試試?」


    「多謝。」溫阮笑著答謝。


    「你們喝著啊,我去忙了,不夠了自己添就是。」老婦人和和氣氣地說。


    溫阮看著她張羅著招唿新客的身影,舀了一勺甜茶試了試,味道不錯。


    她問紀知遙「安陵君既然憐她不易,為何不幹脆給她銀兩,也省得她這般辛苦操持?」


    「給過的,她不要嘛。」紀知遙端起大茶碗海飲一口,笑道,「我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了在你心目中樹立起我高大偉岸的形象啊,我是想說,行伍之人就是這樣,誰也不知道哪天就死在戰場上了,我也是。」


    「安陵君騎射一絕,豈會死於沙場?」


    「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將軍戰死沙場是榮耀,死在朝堂權力傾軋之下,才叫憋屈呢。」


    「安陵君想說什麽?」


    紀知遙往前傾了傾身子,看著溫阮,問「你知道,衝鋒之前,將士們最喜歡喊的口號是什麽嗎?」


    「殺?」


    「這算一個,還有一個是,為了大襄,為了陛下。」


    溫阮的眼中瞬間盈然了悲傷。


    紀知遙對溫阮說「溫阮,不,溫姑娘,我不希望,有朝一日我率兵攻打的,是你溫家。」


    溫阮走了,走之前在舊痕斑駁的茶桌上放下了幾點碎銀當是甜茶錢。


    她始終不肯欠紀知遙任何東西,任何人情。


    就像她走之前,也起身對紀知遙深深行禮「安陵君,原諒溫家,不能引頸受死。」


    紀知遙看著溫阮慢步離開的背影,又看看她碗裏還剩了一大半的甜茶,抬眉笑了笑,放下茶錢喊了一聲「老板娘,我下迴來坐啊。」


    婦人迴身,看到桌上剩下的瓜子花生和甜茶「不合那姑娘的味口呀?將軍,少見你帶人來我這兒呢,那姑娘可是你的意中人?」


    紀知遙偏頭想了想,笑說「我倒是想呢,人家不樂意啊。」


    紀知遙大步離開,還是去了晉親王府上,小坐了一會兒又迴家了。


    將軍府上是有女主人的,隻是這個女主人既不是紀知遙的妻子,也不是他的母親,而是他的祖母,今年七十有八,實在是位高壽的老祖宗。


    這位慈眉善目的老祖宗眼睛不好,在早年間就不能視物了,平日就喜歡聽府上丫頭給她念書講故事,打發時間。


    紀知遙迴家後,接過丫頭手裏的話本合起,坐在矮榻上,給老祖母捏著腿「奶奶,我去見了晉王。」


    「你說小呂子啊,他還好嗎?喲,他今年也有五十好幾了吧?」老祖母笑聲問道。


    「嗯,孫兒去問他,當年作為邊關藩王,他怎會交了兵權入京。」


    老祖宗歎了一口氣,說,「這個啊,可是舊事了,我記得是你祖父和你爹相繼戰死沙場後,溫仲德千裏單騎去了廡州一趟,這小溫子膽子真不小啊,那時候的晉王多年輕,手握雄兵,盤踞一方,與朝中分庭抗禮,可小溫子就是去了,不止去了,還說服了晉王與他一同拱立七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


    老祖宗說著,拉起紀知遙坐在旁邊,抬手摸了摸他的臉,蒼老的臉上露出些笑容,「那會兒,他們跟你一樣年輕呢。」


    「聽著是段烽火往事。」紀知遙抱著老祖母靠在自己肩上,「那奶奶,後來晉親王怎麽會交出了兵權呢?」


    「新帝登基,孤立無援,朝中一大半的人都是溫仲德的,他怕啊,所以那幾年他跟晉親王走得很近,常留晉親王在宮中用膳說話,那時候的晉親王可謂天恩至盛,也就信了陛下推薦的人,這一不留神,就被架空了,迴過味兒來的時候,已經是個無兵無權的親王嘍。」


    「陛下……未起殺心?」


    「小溫子救了他一命,把他保下來了。那時候他們是怎麽說來的,唉,祖母年紀大了,記不太清了,好像是說,當年是他溫仲德把親王請進京的,自當要保全他。但小呂子不這麽想,他覺得從一開始,小溫子跟皇帝就在做這個打算,明麵上是拉攏他,背地裏啊,提防著他手中的大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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