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秦極輕地說給自己聽。


    崖間的冷風比地平線上更猛烈一些,刮過奈落花,搖搖欲墜,盤旋落下好幾朵。


    木欄深棕色的地板,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


    似乎一切都預料到了風暴的來臨。


    “快下雨了。”


    快變天了。


    薛秦看到了樓下奔波而來的黑衣警衛,紅藍鳴笛聲由遠及近。狙擊手待命,他似乎聽到了扳機上扣的聲音。


    殺手們慌了,互相看一眼,現在怎麽辦?命令還需要執行嗎?這執行也好像進行不下去,好像逃生比較重要。


    蘇染將秦柏聿從地上扶起來,男人太重她抬不住,此刻的秦柏聿差不多已經徹底喪失了神智。


    顧海搭了一把手,蘇安也使出吃奶的勁撐著秦柏聿。


    “讓他們走,我做你的人質。”


    蘇染看一眼秦柏聿的傷口她就撐不住,必須讓秦柏聿趕緊出去接收治療。


    “不可以。”


    “夫人不行。”


    顧海和蘇安一起出聲,蘇染搖了搖頭笑了笑,她彎腰拍了拍蘇安的頭,“安兒,媽咪會活著迴去的,你幫我照顧好你爹,好不好?”


    這是蘇染第一次在蘇安麵前承認秦柏聿。


    蘇安的眼眶再次紅了,他爹現在好像聽不見啊。?


    “顧海,這是命令,他們就拜托你了。”蘇染起身,後背挺直,宛若風中搖曳的奈落花朵。


    她與秦柏聿擦肩而過,手腕處被人突然扣住。


    男人拉迴了自己最後一絲神智,氣若遊絲,“不許去,蘇染,你死了我也不會獨活。”


    蘇染嗚咽著根本說不出話,她掙脫開男人的手,緊緊咬著牙,“顧海,帶他們走。”


    “誰都走不了。”薛秦笑了,他的手裏舉著一把銀色的槍。


    槍口對準蘇安。


    “幹脆我送你們一家三口一起去團聚。”


    蘇染毫不猶豫擋在蘇安麵前,她看著薛秦一直笑,笑得淩亂,笑得瘋癲,笑得左搖右擺。


    “救援到了,媽咪我們誰都不用死了!”蘇安利用局域網漏洞幫警察那邊關閉了路上所有的智能危險,以及直接暴露殺手們身上的手機發出的信號。


    臨安帶著人一馬當先衝了上來,梁喬也直接跟了過來。


    “秦總,夫人。”


    他們舉槍對準薛秦但都沒有開打,因為薛秦這個人物非常重要,配合警方必須活捉。


    “犯人薛秦,束手就擒吧,你已經被包圍了。”


    蘇染示意顧海把秦柏聿趕緊送過去,梁喬提著藥箱迅速幫秦柏聿止血做簡單處理。


    她迴頭,深深看了一眼似乎不打算反抗的薛秦,冷漠地轉過身去。


    這個轉身,像在薛秦的心裏經曆了四季變幻,海枯石爛,就好像蘇染真的已經陪他欣賞完今年的整個花期。


    薛秦舉著槍的手懸在空中,重重垂下。


    “蘇染。”


    他喊了一句,語調漠漠,嘴角彎起妖嬈墮落的弧度,“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陪我過一個小時,我們就看看花,聊聊天,就跟你第一次遇見我一樣。


    秦柏聿就不用死了。”


    “你他丫再胡說什麽!誰需要你給機會?


    這個小槍傷有我在不會出事!秦柏聿身體素質好,也沒傷到重要器官,這就是運氣。


    蘇染你別聽他的,就這槍傷我能治,現在來得及。”


    梁喬已經把緊急輸血裝置配備到位了,還給秦柏聿打了一針他特別準備的特效藥。


    薛秦沒有接話,隻是繼續看著蘇染,他隻看著蘇染一個人,然後微笑。


    我隻要一個小時,你能不能...能不能...在我身邊。


    “不能。”


    蘇染平靜地迴望過去,“這一個小時,我的兒子剛剛遭受一場災難他的情緒需要我去安撫,他那麽小我不能讓他再擔心受怕一個小時。


    而我的丈夫,他需要去搶救,需要我在。


    他們都需要我,所以我不能留下。”


    “可是...”


    薛秦眼睛紅得嚇人,“可是...我真的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因為我也很需要你。


    機會...


    我給你機會。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薛秦的用詞讓蘇染很在意,蘇染皺著眉不知道再想什麽。


    她的腦袋裏忽然疼了一下。


    “不需要你給的機會,你還是多擔心你自己有沒有機會吧!”


    梁喬將秦柏聿扶起來,男人已經恢複了神智,特效藥的效果就是緩和人的精神狀態,所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哪裏。


    但秦柏聿的身體依舊很虛弱,臉色蒼白一點血色都沒有。他抬起手,努力去夠蘇染,“蘇染,我們走。”


    “好,我們走。”


    蘇染的眼眶紅了,她自然抬起了自己的手,放進秦柏聿的掌心,也就沒有再看薛秦一眼。


    薛秦懸在空中的手,空蕩蕩的,最後一個小時,他也沒有。


    他不是一直什麽都沒有嗎?


    他不是想要的始終都得不到嗎?


    “哈哈哈哈哈...”


    怪異又瘋狂的笑聲響徹整棟香山別苑,就像無數隻螞蟻爬上人的脊背,瞬間所有人頭皮發麻。


    “不好,薛秦跳崖了!”


    為了種植奈落樹,香山別苑的天台被設計成開放式,而他們的腳下,的確就是貨真價實的懸崖峭壁。


    蘇染心中一驚,她扭頭,眼眶裏的淚水瞬間就沒有預兆湧了出來。那個原本站在奈落樹下,偏執又不懂愛的男孩,消失了。


    “犯人薛秦身份特殊,他不能死,快,救人!”


    “一隊保護人質撤退,其他人分散到各個房間尋找線索。”


    “三隊,被捕的殺手們全部帶迴去,重型看押!”


    “叮——”


    人說話的聲音,動作摩擦發生的聲音,隱約夾雜著清脆的鈴鐺聲。聽覺在這一刻被驟然放大,蘇染腦海中忽然有什麽東西猛得炸開。


    下一秒,她的意識一瞬空白。


    “蘇染?!”


    “媽咪!!”


    “秦柏聿!”


    尖頭刀刃,寒光乍現。


    鮮血浸透了男人的衣衫,又在他的後背上開了一朵極其絢爛的彼岸花。


    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救人,快,救人!!!”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瞪大眼睛看著蘇染,“瘋了嗎?蘇染你特麽瘋了嗎?!”


    誰瘋了?


    誰?


    蘇染的耳邊,隱隱約約還能聽到清脆的風鈴聲,她的意識一片空白,就好像迴到了當初在監獄裏,有誰也是這麽將她拉了一把,否則,她好像早就死了。


    是什麽在響?


    奈落樹上被掛了鈴鐺嗎?


    原本一直用繩子控製住,在薛秦墜崖的時候,對方拉開了手中的圓環。


    山間風聲鶴唳,瞬間,銀鈴聲大作,像極了某些鬼神橋段裏令人神智不清喪失理智的媒介。


    蘇染站在秦柏聿的身後,她的左手還在男人的掌心裏,十指相扣,被握得很緊。


    而她的右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把和薛秦一模一樣的匕首,尖頭有一大半沒進秦柏聿的後背。


    蘇染親手,插了進去。


    ...


    “傷口距離心髒位置太近,不確定有沒有傷到大動脈,出血量增大,梁醫生,現在怎麽辦?!”


    “快!把他抬起來,立刻通知急救室準備手術!我們現在就出發!”梁喬的聲音在抖。


    一個踉蹌,誰推了她一把,蘇染摔倒在地。


    警察拿著鐐銬就上來了。


    “不要抓我媽咪,媽咪你怎麽了,媽咪,你醒醒!”蘇安紅著眼眼淚唰唰往下掉,但他還是站出來擋在蘇染的麵前。


    媽咪一定是精神又出了問題,怎麽辦,這該怎麽辦!


    “傅醫生,找傅世秋醫生。”


    “小朋友,我們需要你母親跟我們迴去配合調查。”警察們對蘇安小小年紀經曆了這麽多恐怖的事情,雙親還都陷在其中,也是非常心疼。


    但是他們親眼看到了蘇染行兇,於法,這人是一定要帶迴去的。


    蘇染被警察帶走,她的眼神空洞,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就跟行屍走肉一樣。


    “不要抓我媽咪,不要...”


    蘇安小朋友哭紅了眼睛,他心裏最脆弱的那一塊就是三歲之前蘇染一直在監獄裏。他討厭這種生離的無力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蘇染受苦,他什麽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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