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站在單元門口,其他住戶經過的時候,總會下意識往他們這邊瞟來一眼。


    林漉壓製著語氣裏的情緒:“你的確沒有直接說,可是我媽嫌棄我工作忙的時候,你是怎麽表態的?”


    “你說——會勸我換工作。”


    “如果你對我的工作沒意見,為什麽會讚同她的看法?就算你不在乎我頻繁出差,也難免覺得我的工作太看錢,不如你們弘揚傳統文化那麽崇高。”


    她還在計較上次,兩人為了印泥工作坊的發展方向,產生分歧的那件事。


    謝明晏不介意她翻舊賬,但他更關心的,是她此時的狀態。


    “都是工作,付出勞動養活自己而已,哪有什麽崇高低劣。”


    “林漉,總把這些不高興的事情壓在心裏,人是會生病的。”


    他的語氣柔和,好像春天的晨光,照亮了朦朧曉霧。


    要是他生氣反駁,或者據理力爭,林漉都不覺得有什麽。


    偏偏他這個口吻,讓林漉莫名酸了鼻子。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我媽嫌棄你收入低的時候,我還替你解圍。結果她數落我,你不向著我就算了,還要幫她說話。”


    謝明晏耐心解釋:“林漉,發表觀點要有理論依據。除了你自己寫在簡曆上的介紹,我對你的工作一無所知。”


    “既然如此,我便不會輕易下定結論。”


    林漉一頓。


    他說的好像是事實……


    她是請了長假來景區的,不和謝明晏在一起的時候,大都在幫閨蜜拍照片,沒牽扯到一點本職工作上的內容。


    “……那你為什麽要勸我換工作?”林漉將信將疑。


    提到這個,謝明晏歎了口氣:“我從最初,就沒打算勸你‘換工作’。”


    “可你明明說……”


    “我那句話沒有說完,後麵還有半截——我會勸你努力打拚,如果事業和家庭不能兩全其美,就以前者為重。”


    他擲地有聲,在空曠的牆體之間,蕩開一層淺淺的迴音。


    林漉看著他堅定的眼神,一時間忘了反應。


    如果事業和家庭不能兩全其美。


    就以前者為重。


    這和母親當時的意思,完全不同。


    他並不是如她想象的那般,不尊重她的工作。


    恰恰相反,他為了成全她的事業,甘願將自己的重要程度放到第二位。


    他是站在她這邊的。


    更精妙的是這個闡述觀點的方法——先讚同再反駁,讓母親有“找到同盟”的預期,再親手將預期打破。


    假如母親知道了,他居然是這麽想的……


    恐怕會被嗆得說不出話。


    林漉的火氣滅了大半,卻仍心存不滿:“油嘴滑舌……你當時怎麽不說?別是現編理由哄我的吧。”


    “怎麽會。”謝明晏歎了口氣,“我還沒來得及說完,你就急匆匆地走出來了。”


    林漉:……


    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親手放過了一個,能扭轉母親想法的機會。


    那不是因為情況比較焦灼,她想快刀斬亂麻嘛!


    如果謝明晏說的是真話,那麽她剛才和他鬧別扭的行為,未免太小氣了。


    她撇撇嘴,故意拿腔作勢:“沒有證據的事一律存疑,你也沒法證明自己說的是真是假。”


    謝明晏看著她的神情再一次“活”起來,唇角彎了彎:“我的確沒有證據,隻好請林小姐在往後的生活中,親自考證。”


    車停在了小區外麵,兩人走到小區門口,林漉有些心不在焉,視線總往一個方向瞟。


    謝明晏跟著望過去,還沒弄清她在看什麽,她先比畫了一個手勢:“你先去車裏,等我一會兒。”


    謝明晏也不深究,依言照做。


    沒過多久,林漉便迴來了,手上多了一盒治療跌打損傷的藥膏。


    主駕的空間太小,她讓謝明晏挪到後排。


    他坐在座位裏,長褲包裹的兩條長腿,平落在車外的地麵上。


    林漉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耳根微微發熱。


    她咬了下嘴唇,公事公辦地說:“剛才是不是撞到膝蓋了,上點藥好得快——是我幫你,還是你自己來?”


    兩人現在雖是合法夫妻,但肌膚接觸的次數屈指可數。


    她給出了兩種方案,像謝明晏這樣體麵的人,肯定會謝拒她的好意,自己動手吧?


    這麽想著,卻聽謝明晏說:“那就麻煩林小姐,幫我看下吧。”


    他這一聲“林小姐”,十分耐人尋味。


    林漉驟然抬頭,對上他含笑的一雙眼。


    見她還在原地一動不動,謝明晏疑惑道:“林小姐是有什麽顧慮?還是剛才隻是客套,實際並不想幫我?”


    林漉:“……不是。”


    她收迴他是體麵人的那句話。


    她誤解了他,給他買來藥膏以示歉意。


    結果他揣著明白當糊塗,讓她親自動手幫他上藥——


    根本就是故意的!


    可是她又能怎麽辦?畢竟這個提議,是她自己親口說的。


    林漉認命屈膝,蹲在謝明晏麵前。指尖捏著他褲腳的邊緣,輕輕往上挽。


    謝明晏一動不動,任由她動作。


    不得不說,他是她見過唯一一個,從骨相到外表都完美到無可挑剔的男人。


    皮膚平整光滑,肌肉分明,骨相清朗。唯有膝蓋的彎曲處,不合時宜地落著兩塊淤青。


    其中範圍較大、顏色較淡的,是跪祠堂留下的。過了幾天,已經開始消退。


    傷處較小、還泛著紅腫的,是剛才在快遞車上撞的。


    這麽細皮嫩肉,磕一下就紅了,平時得多容易受傷啊。林漉暗自嘀咕。


    她把藥膏擠在手上,用體溫將其烘熱,才抹到謝明晏的膝蓋上。


    怕自己動作太重弄疼了他,林漉全程不敢用力,隻靠指腹在皮膚表層輕輕打圈。


    她專注著手上動作,沒發現謝明晏的唿吸沉了沉。


    一層藥膏抹完,林漉琢磨著要不要再抹一層,鞏固療效,又怕藥膏黏膩,惹得謝明晏不舒服。


    遲疑之間,手裏的藥膏忽然被人抽走。


    謝明晏的眼眸深邃,一唿一吸之間,帶著微不可聞的沙沙聲。


    讓人想起沒有星星的夜,微風拂過深林野樹。在看不清的陰影處,隱匿著原始的危險。


    “林漉。”


    “你是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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