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從樓台入口處上來兩名醫護急救人員,他們對解綁的林芳萍做過簡單的測試,迅速用擔架將她抬走。


    譚明輝書記囑咐秦碩維持現場秩序,告訴大家危險已經解除,金庚大廈共有兩總電梯,但直達樓麵的隻有一部,另一部電梯需下過兩層樓道方可乘坐。


    魏有源蹲身抱著解正陽,一動不動。


    馮秋蘭見林芳萍即將抬走,她上前推了魏有源一把:“孩子,你快過去吧。”


    魏有源迴頭看著馮秋蘭,眼裏滿含著淚水,他似乎還沒能從關係的轉變中緩過神來。


    “快去呀!”


    馮秋蘭趕緊地又催促一聲。


    艾曉雨也在一旁墊言道:“你去吧,媽這邊有我和敏敏照應著。”


    魏有源方一抹淚水,起身甩開大步追了過去。


    在電梯口,魏有源趕上林芳萍的擔架,他伸手扶在擔架杠上,看著自己叫了二十多年‘姨’的女人,心中五味雜陳。


    林芳萍怕魏有源擔心自己的身體狀況,便輕聲安慰了一句:“源源,我沒事的。”


    而魏有源所糾結的是如何來稱謂她,是叫姨呢,還是該叫媽?


    林芳萍似乎識透魏有源內心的苦悶,拍了拍魏有源的手:“你還是叫我林姨吧。二十多年了,你要是改口的話,我反倒覺得不習慣。”


    這簡直是天大的玩笑,林姨竟是自己苦苦尋找的生身母親。多年來,魏有源也曾無數次地假設過她,但每次都被定性為一種十分“可笑的設想”。因為他實在找不出一個合乎情理的理由,能讓一位母親每天麵對自己的孩子而不敢相認?


    直到現在,他終於體諒到林姨的苦衷。林姨是在擔心費雲祥決絕的行事風格,會傷害到自己的孩子。


    林芳萍隻能獨自隱忍母子不能相認的苦楚,靜待時機的到來。


    電梯抵達底層,門緩緩打開。


    擔架越過大堂,直奔大門口而去,魏有源加緊了步伐跟上。


    在金庚大廈的大門外,停了一輛應急救護車,車子的後門早已敞開,全然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


    救護車內有一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動作嫻熟地幫著這兩名醫護人員地將擔架攬入車內。


    兩名醫護人員見魏有源登上車方將後車門合上,分別繞到車頭,驅車離開。


    車子開動後,車內的這名醫生摘下口罩衝魏有源一笑。


    “……阮庚寅?”


    魏有源驚奇地叫了一聲。


    “大娘,哥。”


    “大娘?”


    魏有源聽了有些發蒙,阮庚寅一開口的稱唿讓他難以適從。


    “庚寅是你的弟弟。”林芳萍支撐著從擔架上坐起,神情舒緩了許多,“是你同父異母的弟弟。”


    雖說,魏有源早從自己的命局看出還有一個弟弟,但怎麽也想像不到自己的這個弟弟就是阮庚寅。


    他還清楚地記得,多年前的一個清晨,自己曾在清源鎮的大橋上與阮庚寅第一次晤麵的情景。時光飛逝,當年的那個率真稚氣的初中生,長成了眼前英俊灑脫的大小夥。


    “我們不是去醫院嗎?”


    從林芳萍的身體狀況和車內氛圍來看,魏有源心生疑竇。


    “當然不是。”阮庚寅微微一笑,“我們帶您去見一個人。”


    急救車在一處大宅院的門前停下,阮庚寅攙扶著林芳萍從車裏下來,魏有源也緊隨其後。


    這時,宅院的大門打開。


    從裏麵出來一名四十來歲的男子,側立一旁,對林芳萍躬身施禮:“林總,裏麵請。”


    林芳萍隻微微地朝他一頷首,邁步跨過門坎。雖然她舉手投足間稍有一些行色匆忙,卻盡顯一家之主的風采。


    魏有源緊隨其身後,左盼右顧亦步亦趨。


    三個人穿過廳堂,繞過簷廊,來到一處帶有寬闊庭院的主屋。


    在主屋的門口,同樣站有一名四十來歲的男子,他一見到林芳萍一幹人等過來,連忙迴轉身推開主屋的大門,並躬身立於一旁。


    主屋分為三居室,如倒品字格局。進到主屋迎麵是一間大的客廳,左邊是一間書房;右邊一室的門口掛有一副垂簾,挑簾進去方為主臥。


    林芳萍輕車熟路般徑直朝右側主臥室走去。


    臥室內,徐茂童正守候在床邊,悉心照理著床上躺著的阮言鬆。


    徐茂童見林芳萍進來,連忙起身:“林總,您來啦。”


    雖說徐茂童的年紀已經八十多歲,但他對林芳萍的稱謂裏卻用了“您”的尊稱,語氣也顯得十分敬重且彬彬有禮。


    魏有源與徐茂童曾在觀崗山上見過一麵,所以彼此不算陌生。


    徐茂童隻對魏有源和阮庚寅微微地一點頭,如同林芳萍給開大門的男人迴禮一樣。


    林芳萍表情肅穆,沉穩地對徐茂童吩咐道:“徐先生,開始吧。”


    隻見,徐茂童打開身邊一個精致的長木匣,裏麵擺放著長短不一的鋼針,他從中抽出一根,用藥棉嫻熟地拭擦了一下,然後用鋼針照著阮言鬆的耳廓處一邊揉搓,一邊紮進。


    整個臥室異常安靜。


    徐茂童紮好針後,自床沿退出,對林芳萍提示道:“接下來,少東家會有十多分鍾的時間。”


    “嗯。我知道啦。”林芳萍移步坐於床沿,見阮言鬆還沒有醒來,她稍轉顧頭愁容滿麵地對魏有源說,“徐先生用的是迴魂針,時間有限,你要先想好怎麽跟他交流。”


    怎麽交流?這也太倉促了,魏有源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


    雖然魏有源一直在苦苦地尋找自己生身父母,但至於找到之後要說些什麽,他反倒沒有考慮過。更讓他預想不到的是,自己與生身父親的首次見麵,會在這麽一種氛圍和場合裏?


    魏有源非常清楚,麵前躺著的這個人,早已是病入膏肓!而這所謂的迴魂針,充其量隻能換來他彌留人世的最後一瞥。


    不一會兒,阮言鬆頸部血脈開始出現僨張,氣息從無至有,到喘息與淩亂,臉上顯露出一種十分痛苦的痙攣,臉憋得通紅。


    又過了一會兒,阮言鬆的嘴唇也開始顫抖,牙關緊咬,整個身體僵硬,像遭受一種難以抗拒的暴力摧殘,眼角滲出點點淚水……


    大喘過兩口氣後,阮言鬆慢慢地恢複了平靜,他努力地睜開了眼,見到了早已悲戚心碎的林芳萍。


    “佩文姐。您來啦。”


    阮言鬆極力保持住鎮定,想讓自己的聲音充滿力量。


    林芳萍含淚點了點頭:“言鬆,您看我把誰給你帶來啦?”


    說完,林芳萍一把挽過魏有源的臂膀,把他拽到床沿。


    “源源。”阮言鬆因為激動,整個鼻翼翕動著,淚水滑落到枕巾上,“我,我對不起你。”


    一名垂死之人醒來唯一的目的,就是要給他的孩子道一聲歉,換作誰也無法漠然視之。


    魏有源自覺地湊近床沿,握住阮言鬆幾欲抬卻沒能抬起的手。


    “我對老徐說,隻需給我幾秒鍾便可。”阮言鬆像在忍受著巨大的疼痛一般,臉腮繃緊著,“我不想求得你的原諒,隻想對你說一句,對不起。”


    林芳萍輕輕地拉了一把魏有源袖口,示意他說句話。


    但魏有源沒有搭腔。


    “我也對不起你媽。我的佩文姐。”阮言鬆似乎在爭分奪秒地想把內心要說的歉疚一股腦地傾倒出來,“我愛她,卻不能給她想要的生活,這是對一個男人最為屈辱的折磨。”


    魏有源還是一聲不吭。事實上,他腦子裏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如何迴複?是安慰他,還是唾棄他?他覺得任何的語言都將在這有限的時間裏顯得蒼白無力。


    魏有源覺得自己沒用,縱然學有一身本領,可臨到這生死關頭卻百無一用。哪怕是緩解一下他的痛苦,也力所不及。


    “庚寅。”


    阮言鬆見到床沿另一側的阮庚寅,輕聲地唿喚一聲。


    “爸。”


    阮庚寅的眼裏噙滿淚水。


    “源源呐。”阮言鬆又迴顧臉來對著魏有源說道,“他是你弟弟,你要幫幫他。我知道你練過蓮花易。我,我不希望你弟弟,繼續承受我的痛苦。”


    “嗯。”


    這是魏有源進到臥室內從嘴裏說出的第一個聲音。


    “源源。”阮言鬆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床尾,“你把那兒的被子掀開。”


    魏有源照做,掀開被子後,發現在阮言鬆左腳的第二趾上套了一枚鑽戒。


    “把它拿過來。”


    魏有源把戒指摘下來遞給了阮言鬆。


    “雲祥以為我已經把戒指送出去了。其實,那隻不過是我的一個幌子。”阮言鬆顫巍巍地將這藍寶石戒指戴在魏有源的手上,“你還記得,我送你的那串檀香木珠嗎?”


    魏有源點點頭:“握珠之結,無暇言鬆。”


    “對。那是我父親送給我的。”阮言鬆發現魏有源的手腕上沒有戴那串木珠,臉上露出一絲的苦笑。“這枚戒指是一道指令。阮家人怕因自身的身體條件,致使家族產業蒙受侵襲與霸占,便特意養了幾名看家護院之人。想讓這些人幫忙,就隻有用這枚戒指才能請得動。”阮言鬆並未作絲毫的逗留,而是繼續說道,“那條手串裏的一個珠子內有一夾層,裏麵寫有一張如何調用這道指令的方法。”


    魏有源聽到這兒,不敢實言相告。


    阮言鬆用手向魏有源劃了劃,意思是他有私語相告。


    魏有源附耳湊了過去。


    盡管臥室很靜,但就連離他們父子最近的林芳萍也隻聽得唧唧咕咕聲,分辨不清阮言鬆到底說了一些什麽?


    隻見魏有源直起身子後,臉上閃現出驚聳之色。


    時間差不多了,阮言鬆一手拉住阮庚寅的手,另一手拉住魏有源的手,潸然落淚:“照顧好你媽,照顧好你弟弟。”


    這算是他阮言鬆作出的最後交待。


    魏有源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他將另一隻手覆蓋在阮言鬆的手上,朗聲地迴道:“爸。您放心吧。”


    “唉。”阮言鬆應了一聲,驚喜交集,嘴唇不住地抖動,雙眼盯向林芳萍說道:“佩文姐,謝謝您!謝謝……”


    林芳萍坐於床沿,把手伸過去握住了阮言鬆的手,淚水早已模糊了她的雙眼,她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孩子叫他爸了,那就說明魏有源已經接受了他的道歉,已經原諒他了,這是他阮言鬆最想要到的收獲。


    命途多舛,就在孩子與他相認的同時,阮言鬆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一直強作堅忍的阮言鬆,他的身體肌肉開始慚慚鬆垮下來,目光迴斂,並緩緩地合上了眼瞼,臉上流露出一種幸福而安祥的平靜。


    阮庚寅高聲唿喚道:“爸——爸,您還沒跟我說過話呢!”


    徐茂童上前摸了一下阮言鬆的頸動脈,對沉浸在悲痛中的林芳萍搖了搖頭:“少東家,他走啦。”


    說完,他隨手撥掉阮言鬆耳廓處的那枚鋼針,退守一旁。


    魏有源也迴轉過身,立於林芳萍的身後,用雙手撫住她悲泣顫抖的雙肩。


    望著眼前剛剛與自己相認又瞬間離去的男人,魏有源的內心突然升起一股酸楚,從送自己檀木手串到派人暗中保護自己,就是說在他魏有源的成長過程當中,父愛無處不在。


    整個臥室裏充斥著阮庚寅悲傷的慟哭聲:“爸,您為什麽不跟我說說話。”


    林芳萍因為剛被費雲祥捆綁折騰過,現在又哀痛欲絕,體能明顯透支,整個人顯得綿軟無力。她輕輕地拍了拍魏有源的手,示意他過去勸解一下正側坐於床沿痛哭的阮庚寅。


    現在,阮庚寅已經舉目無親,母親的早逝,舅舅費雲祥和父親阮言鬆又於同一天先後離去,對於他來說,幾近天塌地陷。


    魏有源會意,他繞過床的另一側,用手撫慰了一下正在埋首哭泣的阮庚寅。


    “庚寅。爸已經走啦。你別太過傷心啦。”


    “哥……”


    阮庚寅轉過身一把抱住魏有源……


    就當魏有源抬手要去撫摸阮庚寅的頭發之際,突然,魏有源感到一道冰涼的氣流穿透了他的腹部,隨後伴隨一股強烈的疼痛感。


    另一邊的林芳萍見魏有源整個身子為之一震,她定眼瞅過去,發現在魏有源的身後透出一把帶血的刃尖,寒光逼人。


    林芳萍瞬間醒悟過來,她起身奔赴過去。


    “阮庚寅,你個混蛋!”


    一旁的徐茂童也發現這血腥的一幕,他捷身上去。


    阮庚寅惡狠狠地對魏有源說道:“我舅舅說的沒錯,你就不該來到這世上!”


    在林芳萍趕到之前,阮庚寅抬手奮力將魏有源的身體推開。


    現在,林芳萍和徐茂童總算看清楚了,原來在阮庚寅的胸口裝有一把堅韌的t簧刀,隻需觸動機關,刀刃便可奪鞘而出。該t簧刀在衣服遮掩下非常隱秘,貼身出手讓人防不勝防。


    魏有源被阮庚寅推開後,身體搖搖欲墜。


    就在林芳萍想去扶住魏有源之時,阮庚寅手握胸前的利刃,朝著林芳萍反撲了過來。


    借身軀後仰之勢,魏有源抬起了腳尖在阮庚寅的髂窩處猛地一戳,阮庚寅應聲跌倒在地,幾度想爬將起來,無奈下半身綿軟無力。


    魏有源也順勢倒在了林芳萍的懷裏。


    “源源,你不要嚇我呀。”林芳萍被這突乎其來的打擊嚇得六神無主,她雙腳無力癱坐在地上,緊緊地抱住魏有源泣訴道,“告訴媽,你會沒事的……不要嚇我啦。不對,你不想認我這個媽,也行的。你還叫我姨,源源,你說話呀……”


    “媽……”魏有源想掙紮著坐起來,結果渾身一點勁也沒有,他的嘴角滲出鮮血,整個人感覺像跌進冰窖中一般,“刀刃上,有毒……”


    尤如五雷轟頂,林芳萍絕然想像不到阮庚寅竟會如此的兇殘與歹毒。


    徐茂童聽說刀刃有毒,便連忙蹲身責問阮庚寅到底用的是什麽毒?


    魏有源嘴唇開始發紫,眼眶通紅,毒性漸漸發作。


    “媽,”魏有源拚盡全身力氣地說道,“徐先生送我的,兩幅畫卷,背後,有用隱形墨水寫的……《蓮花易》功法簡要,它能幫助到庚寅,免受……痼疾之苦……”


    “傻孩子,你怎麽還想著他呀!”林芳萍說完,便扭頭朝著阮庚寅歇斯底裏地咆哮道,“阮庚寅,你快說,你到底用的是什麽毒?他是你哥哥!你這是想讓你的父親死不瞑目嗎!”


    阮庚寅強忍著下肢的酸痛,嗤笑著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讓他,先告訴我,我爸剛才跟他說了什麽?……”


    徐茂童使勁地搖晃著阮庚寅的臂膀:“你就別犯渾了,再不趕緊幫你哥解毒,他還能說得出話來嗎!”


    “大不了,我們……一起死!”


    魏有源竭盡全力,抬起一隻顫抖的手,輕輕地抹去林芳萍臉上的淚水:“媽。您別難過……替我……向曉雨,說聲……對不起……”


    “不!你一定會沒事的。你自己去好好跟她說吧。”林芳萍的心都碎了,她拚命地搖頭。突然,她眼睛一亮對徐茂童哀求道,“徐先生,您是藥劑師,您快來救救我的孩子……”


    徐茂童的眼裏也閃現著淚花,愛莫能助地搖了搖頭。


    突然,魏有源的手自林芳萍的手臂間鬆軟一滑落……


    林芳萍定眼看時,發現魏有源已經閉上了雙眼。


    “源源……你快醒醒……”林芳萍整個人崩潰了,號啕哀慟:“求你啦,源源,你可千萬別丟下我……”


    一股濃釅的血腥裹著絕望與悲痛奪口而去,林芳萍視線一片模糊……


    簾珠挑動,閃進一個人的身影。


    “勝橋……”


    林芳萍一聲呢喃,整個身子癱倒在了地上……


    (全文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執易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月讀千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月讀千江並收藏執易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