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瑞敏從電話中得知,艾小雨定在正月初五與閨密孫然然一同去歐洲旅遊。


    得知這一消息,殷瑞敏言語間不乏羨慕的口吻,她掩住手機轉問魏有源,咱們什麽時候可以迴佳都。


    魏有源明確地迴複她,要在清源鎮過了天公生再迴佳都市。


    天公生是什麽時候?


    天公生是正月初九,正月初十即可重返佳都市。


    殷瑞敏隻好告訴艾小雨,自己要正月初十迴佳都,屆時等你們迴國再聚吧。


    等掛了電話,馮媽問殷瑞敏,這姑娘有沒有男朋友?


    殷瑞敏看了魏有源一眼,然後對她媽媽說道:“應該沒有吧?否則沒理由同閨密一起外出旅遊。”


    馮媽覺得在理,她也意味深長地看了魏有源一眼,心想,難不成源源還真算準了自己的姻緣。


    此時,魏有源的心上下翻騰,十幾年前,自已所認識的小女孩子怎麽會與殷瑞敏相識?她們到底是同名呢,還就是同一個人?


    從打電話到掛斷電話,林姨一直在旁邊保持著靜默,目光有些內斂,顯得心事重重。


    直到馮媽問起,林姨方點頭附和說,從這女孩說話的語氣上來看,應該是聰慧斯文知書達禮的姑娘,看來,我們源源的眼光還不錯。


    張勝橋笑著撂下一句,你們兩姐妹這下可放寬心了吧。他便自覺起身收拾餐具,去打理廚房的事。


    魏有源慶幸沒有露出什麽破綻,看看時間也不早了,就提出要上道觀休息,明天正月初一還得趕早幫道觀籌辦香客到觀的一些事情。


    魏有源走出家門時,已是華燈初上,鎮子的上空稀稀拉拉地燃放著煙花。


    每年的除夕,魏有源和趙錦鋒有個不成文的約定,那就是一同坐在後院的石坪上觀看清源鎮上空燃放的禮花。魏有源很清楚,這樣的陪伴過一次少一次,自己要倍加珍惜。


    他徑直來到後院。


    一上石坪,魏有源見趙錦鋒早已朝向清源鎮方向擺放了一張茶幾和兩張木椅,在茶幾上還擱了一醞老酒和兩隻小碗。


    趙錦鋒端坐椅子上,儼然一副太上皇的樣子,見到魏有源,便邀他一同坐下觀看禮花,並給他也倒了一碗老酒。


    趙錦鋒指著清源鎮的夜空笑稱,這禮花可不等人,看在眼裏都是下酒菜。


    今晚天公作美,魏有源站在石坪上眺望出去,整個清源鎮張燈結彩盡攬眼底,鎮子上空燃放的禮花爭奇鬥豔蔚為壯觀。


    看著師父趙錦鋒一副神滿意足喜氣揚揚的幸福表情,魏有源很開心,他心想,要是沒有諸多俗事纏身的話,真願意就這般一直地陪伴在師父的身邊。


    這次迴來,魏有源明顯地感覺到師父趙錦鋒神情體態蒼老了許多。


    “師父,您跟我一塊去佳都吧?”


    趙錦鋒明白魏有源的用意,便笑道:“都市是你們年輕人的世界,人一旦上了歲數就不愛湊那份熱鬧。你媽是內心撇不開你們兄妹兩人,否則,她也不願離開清源鎮的。”


    “我就怕在外一忙,顧不到這邊。”


    趙錦鋒望著絢爛紛呈的禮花,諄諄說道:“‘百年大小榮枯事,過眼渾如一夢中’。人活著的時間很短,所以真正的對手,不是敵人或朋友,也不是自己,而是時間。道之無為,乃不妄為。年輕,就該如這禮花一般,率性一搏,拚力刺破天空,撰寫屬於自己瞬間的華章,哪有那麽多的顧忌與執迷。”


    ……


    正月初三,魏有源自道觀迴來,拜會了付慶彪。


    酒桌前,付慶彪向魏有源談起,他在清源鎮算過許多本地人的八字,得到的反饋說跟你源源算的一樣,讓他不覺有些好奇,便問他們,魏有源是幾時幫他們算的八字,都說是很久以前。


    付慶彪就問魏有源,你是什麽時候幫他們批過八字?


    魏有源告訴他,自己也記不太清楚,鎮子裏但凡比自己歲數大的人都批過,都是在自己十歲之前批的,因為十歲以後,自己就再沒有給人批過八字。


    十歲之前?付慶彪臉上露出驚異之色。


    魏有源旋即笑道:“所以說,命理師在批斷八字的時候必須謹慎言詞。自己當初所講過的話早就不記得了,可這麽多年過去,這些求測人的心中依舊是惦念不忘。可想而知,我們所講的話對他們的影響彌足深遠。”


    付慶彪聽出魏有源話中的意思,點了點頭。


    付慶彪透露說,自己原本是想和魏有源一同去佳都市的,結果年前有人上門說媒,牽上一樁婚事,女方是本鎮的一名寡婦,膝下有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自己和女的一打照麵,覺得挺有眼緣。付慶彪就把現在租賃的房屋買了下來,準備用作婚房,打算在清源鎮長期定居。這幢房屋是有些年月,所以,他就想著婚前把它裝修一下,卻苦於囊中羞澀,在鎮子也沒有能幫得上忙的親戚朋友……


    魏有源聽了自然替他高興,不等付慶彪說完,他掏出了一張銀行卡遞給了他,告訴他卡裏的錢不多,五萬塊錢左右,密碼是6個1,先用著,不夠再轉些進去。


    付慶彪連忙稱,夠的夠的。


    魏有源一提酒杯,祝福他以後生活幸福美滿。


    付慶彪連忙也拿起酒杯,手有些顫抖,唯有的一隻眼裏閃動著溫潤的光芒。


    ……


    正月初六,金拓集團石嘴路阮林府第五期工程如期開工。


    新年新氣象,金拓集團上上下下現在都卯足了幹勁,在董事長艾耀舟的感召下,齊心協辦再造輝煌業績。


    厄運就在這開工的第一天中午降臨了。


    在樓麵封頂的施工隊伍中,有一名工人自25層的樓麵作業時不小心踩空跌落,不幸身亡。


    這還不是最要命的。


    在救護車趕到之前,樓下有若幹工人用手機拍下了那一幕血腥的事故現場,並傳到了網上。


    春節佳期,正值親朋好友聚會暢飲之際,這段視頻被瘋狂地傳播開來。


    視頻中有一幕特別紮眼,在遇難者的旁邊被一根粗壯的螺紋鋼筋砸出一道坑,整條鋼筋被摔斷為三截。


    這幀畫麵的出現,人們對它的熱衷度很快蓋過了對死難者的惋惜與同情。


    就像貓兒聞到了魚腥,在出事現場的當天下午,大小報刊媒體記者蜂擁而至,看熱鬧的群眾把阮林府工地大門圍得水泄不通。


    為維持秩序,城管、公安與特警競相出動,分地段加設警戒線。


    正月初七的上午,近千名業主自發來到阮林府工程基地,他們打著“退房還款”和“懲治黑心奸商”之類的標語橫幅。


    人是越來越多,且盤桓不去。


    另有一撥人來到金拓集團大廈的門口,要求與集團董事長對話。


    此時,事件相關的責任人都被控製住,包括董事長艾耀舟也被幾個便衣帶進一家酒店的套間,進行保護性約談。


    正月初八上午,事態愈演愈烈。


    市委市政府為防止事態進一步惡化,會議決定由譚明輝書記出麵進行調停安撫。


    當天下午,市委書記譚明輝帶領幾名專家團隊親臨事故現場,先是聽取在場業主們的意見,然後用話筒向大家作了重要講話。


    譚明輝書記代表市委市政府作出承諾,對阮林府工程所有已建和在建工程材料進行全麵檢測,並第一時間將所檢測的數據和結果在公眾媒體上公布。對造成此次事故所有涉案人員進行徹查,對相關責任人一經查實必須嚴懲,決不姑息。最後,對已經入住套房的業主給出了一係列安置措施。


    正月初十早晨,正在收拾行李準備返迴佳都的當口,魏有源接到佳都市公安局的電話通知,說是“蔡建鬆”在觀崗山聽海酒店的一間豪華套房裏自縊身亡,並請魏有源速到市局協助公安人員調查取證。


    馮媽見了就問魏有源是誰打來的電話,魏有源推說一個朋友找他喝酒,問他幾時能到佳都。


    隨後,一家人分坐兩部小車直接開往佳都市。


    馮媽和張勝橋坐的林姨開的車,魏有源坐的是殷瑞敏開的車。


    在路上,秦碩打來電話說,“蔡建鬆”的案件已由刑偵隊接手,隨後問魏有源到佳都的大致時間。


    當天下午四點多鍾,魏有源在橙花公寓的門口見到焦心如焚的秦碩大隊長。


    見麵稍作寒暄,秦碩吩咐兩名警員過去幫馮媽她們搬弄行李,這時,兩名保安瞧見了也快步過來幫忙。幾個人在從車上搬東西時,不慎從箱包間滑落一隻木匣子,三個燙金大字很顯眼——蓮花易。


    秦碩打遠處見有東西從車上掉下來,就隨口囑咐了一句,讓他們小心些,別弄壞東西。隨後,他又讓那兩名警員完事後在橙花公寓待命,配合安保人員對周邊狀況進行嚴密監視。


    馮媽和林姨一見到秦碩在場,立馬感覺氣氛有些不對。馮媽便交待魏有源要小心,事情辦好就迴來。


    魏有源坐上秦碩的車直奔觀崗山。


    聽海酒店的三樓過道早被一道道警戒線隔離,氣氛凝重。


    王嬸在走廊上,見魏有源過來,想上前招唿,被一名警員攔住。


    魏有源連忙過去安慰她,沒事的。


    進到出事的豪華套間,魏有源發現“蔡建鬆”已被放倒在地上。


    王嬸向秦碩敘述說,近段時間,蔡先生的病情有所好轉,大年三十那天,他還能從輪椅上站立起來,四處走動,偶爾移步到別墅的外麵,唿吸新鮮空氣。蔡先生不愛說話,也從來沒見他笑過。平時,自己就是負責他的一日三餐,蔡先生對飲食也不挑剔。初八的晚上,自己離開別墅時,蔡先生還好好的坐在客廳裏看電視。第二天一早過來就沒見到他的人。起初,還以為蔡先生在外散步,可到中午吃飯時間,也沒見到他人,又沒有能聯係得到他的手機。她猜測蔡先生可能下山購買東西,所以也沒太在意,可一直到晚上八九點鍾,她還是沒見蔡先生迴來,心裏不免有些發慌,老伴知道後讓她打報警電話。


    直到初十的早上,警察通知她來到酒店辨認屍身。進到房間,王嬸見到地上躺著一個人,全身被一塊白布遮擋著,等警察將布角的一掀,把她嚇得六神無主。


    稍事安頓後,王嬸告訴警察,死者就是蔡先生。隨後,她便把魏有源的手機號碼告訴了警察。


    看著心有餘悸的王嬸,魏有源又一次對她安慰了一番。


    現實所發生的一切,印證了師父趙錦鋒之前所作的預判。


    這世間就沒有什麽十拿九穩的事。


    魏有源曾在別墅裏運用一種叫“碗裝碟蓋”的方法化煞,用朱砂畫符鎮宅,並又交待殷聖寬,自己沒有迴佳都之前,請他不要走出別墅。一切自有命數,無法強求。殷聖寬竟然鬼使神差地跑到山下的酒店房間裏上吊,讓人匪夷所思。


    整個套間分為兩居室,一間靠裏為臥室,另一間在外為客廳。


    殷聖寬是在外室中央的吊燈架上係繩自縊的。


    從警方采集的照片上,殷聖寬的頭稍微耷拉著,張口吐舌,狀態甚為恐怖。


    走過去,魏有源蹲身掀開白布的一角,看了一眼殷聖寬的遺容。他的心底萌生一種負罪感,要是自己沒有把他接出來,或許他就不至於這麽快被害。


    魏有源迴想起,當初把殷聖寬接出福海康複中心的一幕幕情景,一切均如殷聖寬所預料的一樣。


    魏有源搞不明白,殷聖寬明知自己的處境十分兇險,幹嘛還要挺而走險。


    秦碩向魏有源簡單介紹了案情,“蔡建鬆”死亡時間大概在初九晚上的10點鍾左右,房間內沒有打鬥的痕跡,門窗也沒有被撬動過的痕跡。


    刑偵工作人員走過來報告說,房內除去“蔡建鬆”的指紋外,未見有其他人員的指紋。


    種種跡象表明,“蔡建鬆”很可能是自殺。


    但是,究竟是誰開的房?“蔡建鬆”是從哪兒得到的門卡?“蔡建鬆”為什麽會來到這間房內自縊?


    這一連串問題仿佛又告訴大家,“蔡建鬆”不可能是自殺!


    秦碩又問了魏有源一些有關最後接觸到“蔡建鬆”的病情、言行舉止和情緒狀況等問題,最後,他向魏有源表明,法醫要對“蔡建鬆”作進一步解剖檢查。


    魏有源點了點頭。


    他很清楚,殷聖寬肯定是被謀害的。


    為了能好好活下來,殷聖寬隱忍了二十年。


    為了避免馮媽和殷瑞敏被牽扯進來,殷聖寬裝病苟活了二十年。


    但是,是誰謀害了他?理由是什麽?


    如果是因為他身上藏有一些秘密的話,魏有源接他出來後,有過長達三天時間的單獨陪伴,有秘密也早就暴出。


    一切自殺的表象都可能是兇手特意保留的假象。這個假象做得越好,隻能說明兇手訓練有素,手法精準高明,且反偵查能力極強。


    秦碩問魏有源,“蔡建鬆”還有沒有其他親人?魏有源迴答說,若有的話就不會在福海呆那麽長的時間。也許是自己把他接出來,反倒害了他,給了兇手有趁之機。


    魏有源想起師父趙錦鋒說的話——“別讓馮媽為他的死再傷心一次”。為此,魏有源懇請秦碩,這件事千萬不能告訴自己家裏的人,他不想讓家裏的人擔心受怕。


    秦碩表示理解。


    驀然間,魏有源感到一股透骨的心酸,明明“死”而複生,一家人可以聚首團圓的,現如今倒真成了天人永隔。馮媽和殷瑞敏要是獲悉這一實情,恐怕她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一名警員走過來,讓魏有源在一本偵查記錄簿上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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