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芸朱唇微抿,未再深思,畢竟再想也想不出個結果,她笑了笑,“我與盛嬤嬤的確好些年未見了,看盛嬤嬤身子還如此硬朗,我便放心了。”


    “承蒙夫人惦記。”盛嬤嬤道,“這兩日三爺都在府上,聽聞我家六姑娘要來看燈會,怕她一個姑娘家不安全,便提出要送她過來。”


    裴芸這才知曉太子原是去了母舅家。


    說來,她與太子也已三四日不見了,自她提出要來看燈會至今已有十日。


    這十日間,太子來過三迴琳琅殿,都是晚膳前後過來,抱一會兒諶兒,或用飯或不用飯,但多是坐半個時辰,便迴去處理政事。


    和前世沒什麽區別,裴芸也照舊迎他送他,處理公事一般,她是初八來的小日子,身子懶散,每每“下了值”就半靠在小榻上,並不關心太子行蹤。


    她明白盛嬤嬤是刻意將這話說給她聽的,因她記得,昨日是沈寧葭的祭日,太子去沈家,或與之有關吧。


    “表兄也隻是順道。”沈明朝接過這話,“表兄說同嫂嫂約在了這廂,正好送我過來。而今表兄與嫂嫂碰了麵,越豐樓就在前頭,朝朝便自個兒過去,不必勞煩表兄了。”


    沈寧朝福了福身,正欲告辭,卻聽一旁的盛嬤嬤阻攔道:“六姑娘,這可不成,雖看著近,但燈會熙熙攘攘,魚龍混雜,誰知會出什麽事兒呢。”


    盛嬤嬤的意思很明顯,裴芸看向太子,誰知太子亦向她看了過來。


    裴芸端莊一笑:“嬤嬤說得是,爺且先送六姑娘過去吧,有盛喜和其他侍從在,不必擔憂這廂。”


    太子凝視她須臾,頷首,“我將朝朝送過去,很快便來尋你。”


    倒也不急。


    裴芸在心下嘀咕一聲,福身道了句“是”,目送太子遠去。


    她巴不得他與沈寧朝待久一些,好讓她多舒坦一陣。


    見太子走了,始終默默無言的裴薇這才上前挽住裴芸,重新展露笑意。


    不僅裴芸打心底怵盛嬤嬤,裴薇對這位老嬤嬤的印象也實在不好。


    那時在蒼州,她可就在旁看著,那嬤嬤是個狠的,就因得她姐姐偷閑去山上跑馬,她就命人將替姐姐辯解的書硯杖責三十,最後還是她姐姐哭著求嬤嬤放過書硯,那嬤嬤才命人停了手。


    自那之後,她姐姐便再不敢隨意外出了。


    母親說,打阿姐入了京,就開始變了。但她卻並不這般認為,打賜婚的聖旨降下,不,應該說是那盛嬤嬤來了以後,阿姐麵上的笑便愈發少了。


    “阿姐,我看河邊有放荷花燈的,我們一道去吧。”


    裴芸點了點頭,卻是轉頭看向李謹。


    放燈許願這事兒到底是女兒家更喜歡,謹兒是孩子,更鍾意於那些吃的玩的。


    他雖嘴上不說,可目光卻已向一處悄然瞟了好幾迴。


    裴芸便吩咐盛喜帶幾人陪謹兒去另一頭看雜耍。


    她們剩下四人則各買了一盞荷花燈。


    河岸邊兒,已圍了不少女子,或合十虔誠許願,或小心翼翼將燃著燭火的花燈推入河中。


    倒映星空銀河的水麵燈火璀璨,好似載著那些善男信女的祈願飄向天際,直抵神明。


    李姝棠還是頭一迴放花燈,四下瞧著,看什麽都新奇,她不知如何做,從始至終都學著裴薇的樣子。


    裴芸則獨自尋了個角落放燈,闔上雙眸,蹲了很久很久,直到聽見一聲“阿姐許了什麽願望”,她方才緩緩睜開眼。


    “願望怎可說出來,說出來就不靈了。”她笑道。


    裴薇仍是不放棄,用撒嬌般的語氣道:“阿姐就透露一點,是關於什麽的?”


    裴芸拗不過她,“是關於咱們一家,還有謹兒諶兒的。”


    重來一迴,她沒什麽旁的心願,所求唯有在意之人平安喜樂,一世順遂。


    然聽得她這話,裴薇麵上的笑卻逐漸淡下來,見她這般,裴芸疑惑道:“怎麽了?”


    她可是說錯了什麽?


    裴薇靜靜看著她,“阿姐的願望怎都是關於旁人的,阿姐自己呢?”


    裴芸微怔了一下,旋即扯了扯唇,漾出一絲淡淡苦笑,“阿姐的願望實現不了……”


    “怎會實現不了的。”裴芸抓住姐姐的手臂,急切道,“事在人為,阿姐說來聽聽,指不定嬿嬿就能幫阿姐實現呢。”


    看著妹妹那雙璀璨的眸子裏透出的真摯,裴芸一時竟有些鼻尖發酸,抬手揉了揉裴薇的腦袋。


    這般好的妹妹,前世她怎就能這麽狠心,在兄長戰死,裴家敗落後,將她強行嫁給一個所謂有助於家族的高門。


    即便她清楚,裴薇心裏藏著一個人。


    “嬿嬿的心意阿姐領了,可怎麽辦,阿姐的願望是……”


    李長曄自越豐樓迴返,也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將沈寧朝送至酒樓門前,他幾乎不曾停留,便折身去尋裴芸。


    按理他不該急的。


    按理他也沒什麽好急的。


    可不知為何,李長曄心下生出一股子淡淡的,微妙的不安。


    或是因著適才分別時,他偶一迴眸,便見他那太子妃笑著與妹妹一行遠去,她笑意粲然,似乎根本不在乎他去送誰,甚至好像沒有他也無妨。


    這是件極為尋常的事。


    且李長曄向來用最理智的方式思考問題,朝朝年歲小,是他的表妹,他既答應了送她過去,斷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想來裴氏定也這般認為。


    李長曄安慰自己,定是他多思多想,正如這段日子,因他那妻子的變化而起起落落的心情。


    再如何,終歸她還是那個裴氏,那個端莊賢淑,與他相敬如賓,安穩度日的太子妃。


    一切都沒有變。


    常祿跟不上他的腳步,被他遠遠甩在了後頭,李長曄遍尋燈會,終是在一處河邊尋到了那個身影。


    她一身湖藍織花長襖,藕荷刺繡百迭裙,正蹲在那廂,神色溫柔地與她的妹妹說話。


    李長曄緩下步子,心也在一瞬間定了下來。


    人群熙攘,他卻仿佛隻能在燈火闌珊裏看到她如花的笑靨。


    她側對著他,並未注意這邊,他卻能清晰地看見她朱唇每一次開闔,甚至讀出她在說什麽。


    她們在談許的願望。


    她說了她許的願。


    她說她自己的願望實現不了。


    看著她麵上的苦澀,李長曄劍眉蹙起。


    緊接著,他便見她摸著裴薇的頭無奈地笑著。


    分明沒有聲兒,李長曄卻仿佛聽見她婉約動聽的嗓音在他耳畔清楚地響起。


    “阿姐的願望是……不做這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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