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瓊姬、阮青、武蘭娣三個姑娘碰上李雲生,完全是偶然的。那天,她們三人悄悄跑出原始森林,計劃到村鎮中去收集一些生活用品。她們知道村鎮中的青壯年都武裝起來參戰了,小孩和老人全都躲進大山裏。她們已決定在原始森林中生活,躲過這場不知要打到哪年哪月的戰爭,這需要很多很多的生活用品,最需要的是鹽巴。這幾天,她們已跑出森林好多次了,每次都冒著極大的風險。她們心裏明白,她們並不僅僅是討厭戰爭而逃離部隊的,現在一定有不少人在找她們,一旦被抓,必定槍斃,但正是為了活命,才不得不這樣冒險,乘著戰爭的混亂,收集足夠的生活用品。

    那天,她們返迴大森林時,碰到李雲生,她們發現他還活著,黎瓊姬說:“我看他傷勢不太重,身體又結實,我們把他帶到大森林裏去,救活他能抵一頭牛哩,讓他給我們幹活。”

    武蘭娣堅決反對,她不願意丟棄好不容易收集來的生活用品,與黎瓊姬爭吵了起來。阮青覺得她倆說的都有理,卻不知道該支持哪一方。她急得淚花閃閃,勸她倆好好協商,都是患難姐妹,別賭氣爭吵。

    黎瓊姬說:“這戰爭不知要打多少年,既然我們決定在遠離人世的原始森林中平靜地生活,我們得開荒種地,這需要勞力。”

    “阮青,你認為呢?”武蘭娣問。

    “這,這,聽瓊姐的,你說的也對。”

    “這不是別說?!”武蘭娣對她吼道,阮青像做錯事地低下了頭。

    “別再爭啦,就這樣了,我們抓緊時間。” 黎瓊姬說。

    武蘭娣沒法,隻有依了黎瓊姬。

    原先她們三人相識而不相熟,是命運之神把她們緊緊捆在了一起。阮青20歲,武蘭娣19歲,黎瓊姬22歲,她倆都叫她瓊姐。黎瓊姬是少尉軍醫,武蘭娣是衛生員,阮青是報務員。戰爭爆發,她們三人被分在一個編組裏,組長是個矮個兒少校,這少校身材像石滾子,皮膚黝黑,三角形臉,大顴骨,暴嘴巴。他有個時時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婆,戰前被送到河內去了。她們三人找他報到,他色迷迷地打量著她們,當著不少士兵的麵說了些淫穢挑逗的話,引得士兵們開心大笑。少校把編組又分成無數個戰鬥組,分布在群山的地堡中,相互間用電台聯係,把她們三人留在了編組指揮部,指揮部共有12人,設在一個寬敞的山洞裏,用彈藥箱和木板分隔成了無數間。黎瓊姬和武蘭娣負責傷員的治療工作,阮青負責一部電台與外界聯係。

    一天夜裏,黎瓊姬剛剛睡熟,感到有人在觸摸她的胸部而猛然醒來,灰暗的馬燈光下,少校淫笑著,口裏喃喃地:“我的美人兒,我的小母狗”地叫著,整個人壓在她身上,暴嘴巴帶著濃烈的腥臭啄在了她的唇上。黎瓊姬感到一陣惡心欲吐,急忙推開他的臉,少校緊緊地壓著她,一隻手把她的乳房捏的生痛,她急忙抓起了枕頭下的手槍,狠狠地頂在了少校的腦門上,怒吼道:“滾開,不然我開槍了!”

    “假正經,我睡了你,你應該高興。我給你記功,我提拔你,我……”少校死皮賴臉地說。

    黎瓊姬不答話,雙眼閃爍著憤怒的火花,立即把子彈推上膛,欲扣動扳機,少校嚇得口中的話和那玩意兒都縮到肚子裏去,慌慌張張地爬了起來,提著褲子,悻悻地走了。

    第二天,黎瓊姬向阮青和武蘭娣講了這事,要她們嚴加防備。阮青聽了,哭了起來,“這家夥不是好東西,平時我發報時,隻要沒有人在身旁,他總是邊說著發報的內容,邊在我身上摸來摸去。有天半夜,他叫我起來發報,雙手搭在我的肩上,說著話就把兩手伸進我懷裏亂摸亂捏,我不敢叫,隻想趕快把電報發完,他磨磨蹭蹭,還把那東西掏出來頂在我腰上,撕拉我的褲子,幸好有人喊報告……我,我一直不敢說……”她已泣不成聲。

    武蘭娣早已氣紅了臉,罵道:“你真沒用,你不是有支步槍麽?哼,是我抓住那東西,一刀把它剁了!”

    “我們三人搬在一起住,平素沒有什麽特殊情況,互相不要離開。”黎瓊姬說。

    “瓊姐,你手槍不要離身,隨時帶著。看,我已弄了一枚手榴彈纏在腰裏,阮青,你找把匕首隨身帶著吧。”

    當天,她們三人就搬在一起住。夜裏,各自談各人的遭遇,談論接連不斷的戰亂,談戰爭給她們各自帶來的不幸。她們三人幾乎都沒有什麽親人了,連年不斷的戰爭使她們家破人亡,她們討厭戰爭,痛恨戰爭,希望過和平的日子。阮青感慨地說:“要是在這群山裏,有一片土地,沒有火藥味,沒有槍炮聲,隻有鳥語花香,我們能在那兒平靜地生活,想幹什麽就幹什麽,那該多好。”

    武蘭娣說:“我阿爸是遊擊隊員時,一次負傷,就躲在大森林的一個山穀裏,那兒有一個山洞。山穀裏淌著一條小河,河水好甜好甜呀!我和阿媽一起去那兒住過,還在山穀裏種過蔬菜,那兒好靜喲,是個遠離人世的好地方。”

    阮青和武蘭娣僅僅是說說而已,黎瓊姬聽了卻想的很多很多。她想,照此生活下去,假若不戰死,也不會有什麽好命運。少校說,要做好長期打仗的準備,蘇聯要參戰,美國也會來湊熱鬧,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序幕已拉開了。若果真是這樣,這戰爭不知要持續多少年,真不如跑到武蘭娣說的地方去生活,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

    黎瓊姬僅僅是這麽想,想歸想,並沒真要這麽做,但一件突發事件迫使她們走上了這條路。

    一天傍晚,黎瓊姬和武蘭娣到戰鬥小組看傷員返迴山洞,洞裏靜悄悄的,居然沒有站崗的哨兵。她倆邊說話邊點亮了馬燈,隻聽少校住的那個山洞裏隱隱傳出阮青哭泣的叫喊聲,她倆對視一怔,立即意識到了什麽,武蘭娣掏出了手榴彈,兩人不約而同地向裏麵的山洞跑去,隻見少校赤身裸體騎在阮青身上,一隻手卡著阮青的脖子,她一臉通紅,身上的衣服已撕爛,哭喊著拚命掙紮。少校聽到腳步聲,發現黎瓊姬和武蘭娣進來,立即抓起手槍指著她倆,厚顏無恥地吼道:“沒見我忙著麽,滾出去!”

    黎瓊姬也掏出了手槍,指著少校,憤怒地說:“不準欺負我們姐妹!”

    少校的槍響了,由於他身下的阮青掙紮著欲坐起,子彈未打中黎瓊姬和武蘭娣。少校居然敢真的開槍,武蘭娣火了,衝上前用手榴彈狠狠敲了少校的腦袋,少校一聲慘叫,從阮青的身上滾下地,他翻身坐起,剛舉起槍,黎瓊姬的槍響了,擊中了少校的胸膛,一股紫色的血湧了出來,一個後仰又倒於地下。他抬手慌亂地打了一槍,子彈誰也沒打中,阮青跳了起來踢掉了他手中的槍,用右腳踩住了他的胸膛,武蘭娣早已蹲下,用手榴彈不斷地敲他的腦袋。起初少校還掙紮,不一會眼球上翻,四肢一陣痙攣,沒有了氣兒。少校死了,黎瓊姬、阮青和武蘭娣立即嚇傻了眼,臉色全變了,呆愣著不知怎麽辦,阮青又哭了起來,哽咽道:“你倆,你倆都是為了我呀!”

    “我不該開槍。”黎瓊姬有些後悔地說。

    黎瓊姬說到槍,阮青立即跳了起來,把少校的槍抓在手裏,說:“你倆快離開山洞吧,責任我來承擔,反正橫直是個死!”

    “不,不能這樣!”黎瓊姬說。

    “沒出息,什麽死不死的,有難我們姐妹共同承擔!”武蘭娣吼道。

    阮青把手槍對準了自己的腦袋,哭道:“你們快離開呀,過一會其他人迴來,就來不及了!快走呀,不然我開槍先走一步了。”

    “別,別這樣”,黎瓊姬說,“我們想想另外的辦法。”

    “放下槍!”武蘭娣說著,衝上前,一把搶了阮青手中的槍。阮青雙手蒙住臉,蹲下地,放聲大哭起來。

    “無休止的戰爭,我討厭透了,如果說真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這仗一定要打好多年,我們離開這厭惡的戰爭吧,到一個安靜的地方,靠自己的雙手生活。”黎瓊姬望著武蘭娣說。

    “瓊姐,你的意思是我們到大森林裏去,到我說的那地方?”武蘭娣問。

    “對,活下去,躲過這場戰爭!”黎瓊姬仿佛是深思熟慮地說。

    武蘭娣興奮地叫了起來,“好呀,這正是我時常想的!”

    阮青止住了哭泣,望著她倆,黎瓊姬問她有什麽意見,她連連點頭,說:“那快走吧。”

    “快走快走,我帶你們去!”武蘭娣說著,把手榴彈往腰裏一插,轉身欲走。

    “別忙,我們把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東西盡量帶走,不止是吃的用的,還有穿的等等,抓緊時間快快行動。”

    阮青把收集了的幾套被服、蚊帳、軍毯,幾雙鞋子,立即捆作一大包。黎瓊姬和武蘭娣背了兩袋大米一隻行軍鍋,兩支步槍一箱子彈和一箱罐頭。臨走,黎瓊姬還順手拿了兩把長刀和一把挖戰壕的鋤頭交給了武蘭娣,自己找了兩把鏟子背上。阮青格外細心,在慌亂中還想起提了一桶煤油和一盞馬燈,把洞裏唯一的一袋鹽也拿上了,還沒忘記提醒武蘭娣背上藥箱。三人乘著濃重的夜色,憑著熟悉的地形,藏過哨兵和巡邏隊,背著沉甸甸的東西,向大森林跑去。

    樹梢斜掛淡淡勾月,山尖幾點朦朧睡星,三個姑娘匆忙忙地踏上了掌握自己的命運之路……

    就在她們離開戰場的第二天,編組指揮部的敵軍被我軍徹底消滅。

    ***

    “輝兒,到鎮上郵電局看看,你弟弟雲生來信了沒有。這兩天我聽收音機,自衛反擊戰打的越來越激烈,昨晚你娘一夜沒睡好,快急瘋了!”

    “爹,昨天我與郵局的朋友打過招唿,隻要有李雲生的信就立即送來。不要急了,李雲生一定是參戰了才沒空寫信嘛,現在天剛亮,郵局也不開門。”李雲輝說,他不想去,昨天才跑了郵局,他的磚廠活計正忙。

    “聽你爹的,去呀!雲兒做事細,打仗再忙也會寫信報平安的。”母親揉著血紅的雙眼說。

    “我的磚廠……”

    “球!又是你的磚廠。有多遠的路程?憋著一泡尿也能趕個來迴,能誤你多少時間?你不去,老子走著去!”

    “好好,我就去,就去。”李雲輝說,推著“永久”牌自行車出門。他爹的意思就是要他騎車去,往返快些。這自行車是他前幾個月才買的,還給老爹買了台上海產的“紅燈”牌半導體收音機。不會騎車的老爹推著嶄新的閃閃發亮的自行車,挎著音量放得很大的半導體收音機,在村裏走來走去地炫耀了好幾天。村裏人說,他李家祖墳冒紫煙了,出了個磚廠的老板,一個當大官的軍人。想到這兒,李雲輝覺得好笑,弟弟在部隊裏當班長,根本算不上什麽官兒,他臨上前線時,寄迴家一信,信是半白話文,故弄玄虛作深沉。李雲輝又掏出前久弟弟寫來的信:

    父母雙親大人:

    見信如晤!近日,越南當局以德報怨,恩將仇報,屢犯吾強大祖國之邊境。昨日戰前動員,不日出征反擊,今日上峰任命吾兵頭之班座是也,出入帶一班人馬,似群星捧月,兒深感肩上千鈞之重任……

    李雲輝笑了起來,把信放迴了衣袋裏。父親初識文墨,基本能看得懂信的內容,並且收到弟弟的信他就讀給父母聽了,父親卻非要提瓶酒送給村裏解放前在省城讀過書鬧過學潮教過私塾的孟老先生,請他幫念這信。孟老先生兩個幹枯的手指搓著山羊胡子,搖頭晃腦地讀著信,癟嘴巴不關風,噴濺的口水豐富了信的內容。不久,村裏傳出“李家出了個大官了,李雲生當上兵頭之班座啦,出門都有一大幫人保護哩!”之類的話來。孟老先生找上門來,主動熱情地幫忙迴信,正版小楷,一筆一畫一字一句十分認真,像寫碑文。李雲輝記得信中有令人哭笑不得的一句話“古雲:樹大招風,吾兒,當心刺客!”為顧及父親的臉麵和虛榮心他沒多說話。於是,村裏識字和不識字的人都來爭著看弟弟的信,一直到他不再顧及父親的虛榮心,把信從父親手裏奪走。父親十分生氣地罵他,是那種“村罵”,髒話嘩啦嘩啦地像拉肚子,五言律,長短句一串串,更像掏毛廁,臭氣熏人。他迴敬道:“別再丟人了,你以為兵頭班座是多大的官?是班長,戰場上打衝鋒,拚刺刀的角色,還沒有村裏計劃生育小組長的權大!”父親瞪大雙眼,呆了,神情仿佛是霜打的菜葉,一下子蔫了,再也不好意思要迴李雲生的信在村裏炫耀。

    從水西村到鎮上隻有五裏路,郵電局就在鎮中學旁邊。李雲輝騎著自行車,一邊欣賞著村邊的風景,他心情舒暢。他昨天還清了貸款,請縣銀行行長吃飯,送了一麵錦旗外加一大包土特產,行長說他這麽守信譽,答應給他貸更多的款,他準備再買輛汽車和一些機械,擴大再生產,縣裏各單位都在拚命建房,他磚廠的磚供不應求。

    水西村居大山腳下,村前是一條小河,河壩堆滿了鎮上拉來的垃圾。夏天,這條小河淌著美麗的黑光閃耀、漂浮著五彩繽紛垃圾的一股枯瘦的臭水,家家戶戶都爭著把水攔住,淌到自家承包的田地裏去,造成下遊水東村缺水。秋天,河水洶湧,帶著山上的泥沙滾滾而下,家家戶戶都又爭著壘河壩,疏通河道,河水又常常衝毀水東村的蔬菜地。兩村常為這條小河發生糾葛,水東村人罵水西村人不是東西,是東西也是沒價值的東西,水東村人一貫看不起水西村人,水東村靠縣城,種蔬菜吃商品糧早已致富,並且水東村出了好幾個大學生,有一種窮山惡水出刁民富甲之地生學士的自豪感。水東村人常向水西村人誇,他們村什麽都是好的,連蚊子都是雙眼皮的。但近兩年來搞土地承包,水西村的人富了起來,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他們靠山吃山,村裏祖傳燒磚瓦、燒陶瓷器、燒石灰的手藝,村裏人拚命地砍山上的樹,燒磚瓦,炸石頭,燒石灰。山上的樹遭到了大麵積的毀滅後,家家都有了“三轉一響”自行車、縫紉機、手表、收音機。水東村的人忌妒得心裏淌血,罵道:“水西人,笑死人,的確良襯衫穿了一層又一層,‘永久’單車帶女人,象牙煙嘴叼‘春城’,讀書看報要求人”。笑水西村人沒有文化。

    這也難怪,水東村的娃娃在縣城中學讀書,有不少人考起了大學,水西村的娃娃在水西鎮中學讀書,還沒出過一名大學生。村裏人說鎮中學太差,李雲輝覺得鎮中學算得上是人才濟濟的,不然他沒有今天的富裕日子。學校搞勤工儉學他和弟弟李雲生在鎮中學裏學到了燒磚瓦、石灰和燒製陶瓷器等水東村的人不可能學到的東西。

    水西村富起來與鎮中學是分不開的,學校老師用知識幫助水西村發家致富,他們首先號召水西村的村民保護生態,家家建沼氣池,幾個老師掏出一個月的工資,在村民們家中建了幾個沼氣池做樣板,致使全村家家戶戶都砌了沼氣池,用沼氣池做飯,照明,用沼氣池蓄肥。沼氣池全套圖紙是數學、化學、物理老師設計的,當時買不到鐵水管和沼氣爐的小配件,老師們設計用燒出的陶製品代替。全村使用了沼氣後,縣委書記帶著不少紅光滿麵的幹部來村裏考察,揭開沼氣池蓋,聞著刺鼻的臭味,連連說好。

    李雲輝覺得他沒有給鎮中學丟臉,他原先承包後又買下了的村裏的磚廠正大筆大筆地賺錢,他已成為全村首富。他也希望弟弟李雲生也給學校爭口氣,雖沒考起大學當了兵,能當個正兒八經的官兒,給水西鎮中學爭光。

    在郵局裏他沒有看到弟弟的來信,匆匆忙忙趕迴村裏告訴了父母後到磚廠去了。

    ***

    水西村知識,文化代表人物,綽號叫“二級教授”的趙壽對李雲輝說,他弟弟李雲生的確是當官了,並且是戰場立功,輕傷不下火線,連升三級。這消息是他同學的弟弟親口告訴他哥的。他同學的弟弟和李雲生同在一個營,赴越參戰打穿插,被地雷炸斷了左腳迴國治療。李雲輝對這消息十分重視,也深信不疑。趙壽是他們水西村唯一在省城讀過書的人。他中學畢業迴村勞動,常和幾個省裏來的插隊知青鑽研文化,全國恢複高考後考起省農校,畢業迴縣農業局當幹部。他經常在省報和州報發表詩歌、散文,水西村的人都把他看作是全村的榮耀,是水西村的才子。村裏人稱他是“縣裏的幹部”,根據他名字的諧音叫他“教授”,時常在水東村人麵前玄耀他的聰明能幹。一年前,他追求局長漂亮的女秘書,聽說兩人打得火熱,雖未婚早享受已婚待遇。一次,在辦公室裏,趙壽和她抱著親嘴時被局長碰上了,局長似乎很不高興。後來,局長說要把他作為重點培養對象,調他到下麵的農業技術推廣站去勞動鍛煉。他和局長爭吵起來,在旁的女秘書卻站在局長一邊說話,尖刻地罵他。他一氣之下,幹脆停薪留職。當時李雲輝剛承包村裏的磚廠不久,急需人才,認為趙壽知識麵廣,在省裏見過大世麵,在縣裏工作幾年有關係,重金聘他到廠裏來負責維修製磚設備和跑經銷。他成了李雲輝的得力助手和軍師。他給李雲輝獻計獻策,李雲輝才敢向銀行貸款,才敢用8萬元錢把磚廠買了,才敢擴大規模經營,完成磚廠的機械化改造,把磚廠搞得紅紅火火的,使他在全縣有不小的名氣,被縣委書記稱為“有貢獻的農民企業家”。趙壽村民們稱他“教授”既有尊敬的成份也有戲弄的意味,在“教授”前加了“二級”兩字,原因是在磚廠空閑時他教工人們認字,教他們怎樣使用《新華字典》,教他們認26個英文字母,磚廠工人大都是小學未畢業就迴村裏幹活的農民。他在地上寫了26個英文字母先讀了一遍後要工人大聲跟他一起讀。讀到第二個字母時,一個工人說,這是髒字,罵人哩,咋還要高聲吼,不要臉了?“教授”哭笑不得,指著地上的第二個英文字母說,我教你認識的這個、這個東西不是你心裏想的那個東西,這是外國……他話未說完,那工人搶著說,我曉得,中國的這個東西和外國的那個東西都是女人的東西。於是“教授”把第二個英文字母“b”過來“b”過去地掛在嘴上說了半天,直到那工人明白這字母的真實意義。後來工人背地裏就嘲弄地叫他“b教授”。水東村人嘲笑水西村人說:“你們村那縣裏的幹部色膽包天,連局長的禦用坐騎都敢用,真是b 教授!”

    水西村人迴敬道:“這是男人的魄力,詩人的浪漫,才子的風騷,你們水東村人就缺這種血性。瞧,這是前幾天州報登他讚美我們水西村和你們水東村的大作。人家b教授還抬舉了你們村哩,有大將風度,不計前嫌。”“是的,文章寫得不錯,他說水東、水西兩村要聯合起來共同發家致富才能成得了氣候,才能成為有經濟實力的好東西。這觀點引起了縣裏、鎮裏領導的重視。不過你們別再叫他b教授了,這不雅,按26個英文字母排序,稱他”二級教授“吧。”

    趙壽的綽號經過兩村的村民鄭重商議,從此就定格為“二級教授”,但他促使了水西村人和水東村人作了一次真誠的對話,以後這樣的對話因趙壽提出了建設性的意見還發生過幾次,都是在友好親切的氣氛中進行。如兩村如何治理那條被汙染的小河,水西村如何把科學使用沼氣的經驗向水東村介紹等等。他成了兩村人尊敬的人物之一。

    李雲輝覺得趙壽這樣有身份的人告訴他的消息絕對是準確的,他立即迴家把消息告訴了父母。李雲輝父母十分高興,他母親激動的哭了起來,哽咽著說:“這就好,雲,雲兒還活著”。

    父親接連抽了幾支煙後,作了一個重大決定,對李去輝說:“你安排,過兩天家裏請幾桌客,提前把年豬殺了。主要客人請縣裏你表叔,鎮長、村長、支書和鎮中學的老師。你表叔我和你親自去請,你準備好兩條好煙,再帶上一隻火腿,他是我們家的恩人呐,雲兒再有出息都是人家幫忙他才去參軍的。”

    “爹,又不是啥大事,不必請客了吧,這太張揚,開銷也不合算”。

    “你懂個屁!請,一定要請!你磚廠能有今天,多少人幫忙,你欠人情債哩,要感謝人家瞧得起我李家。花幾個錢,你心疼啦?”

    “我不是怕花錢,嫌麻煩,我磚廠活計……”

    “又是你那磚廠!你迴家操辦一兩天,磚廠就會垮?”

    “為這事請客,我覺得這是出錢出力得不到多少好處的事。”

    李老爹火了,高聲罵道:“你這狗日的,你弟弟升官你心裏不痛快?你隻會打小算盤,一點不懂人情世故,瞧你這樣兒,滿腦門子官司,一肚子的狗雜碎,能辦球的大事!聽著,你要把磚廠辦好,你要有好人緣人家才願意幫忙,這客一定要請!”

    “輝兒,聽你爹的”。

    李雲輝家請客那天,水西村的村民們都為之興奮,覺得臉上有光。他家門前,僅自行車就停了一大串,足有20多輛,還有一輛北京吉普車。這說明在他家的客人中不少是有錢的和有地位的人。

    坐北京吉普車來的客人是縣武裝部長,李雲輝家七拐八彎略沾親的“表叔”。李雲輝中學畢業時,全國大中專學校還沒恢複招生,為了跳出農門,唯一的出路隻有去當兵,他父親曾去求過這表叔。李雲輝像他娘,個兒矮小,尺寸不夠,斤兩不足,過不了體檢關。弟弟李雲生中學畢業沒考起大學,父親又去求表叔,表叔熱情幫忙還與鎮長打了招唿,現在李雲生當官了,飲水思源,這表叔是大恩人,是他家的重要客人。這天,鎮中學的老師們和他家的親朋好友都來了,他家的院子裏滿滿地擺了20桌。

    筵席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家的話題自然是“李雲生當官,連升三級”的事。當武裝部長的表叔說:“李雲生報名參軍,我看他相貌周周正正,身體結結實實,個兒高大威武,相信他一定有出息,果然戰場立功,連升三級。李老爹,這可不得了呀,你有個好兒子,為我們縣爭了光啊!我敬你老人家一杯!”

    “那是,那是,全是表叔的恩德!”李老爹神情飛揚,眉揚三寸,胸挺一尺,滿臉泛著嶄新的一元人民幣般的紅光,早已酒不醉人人自醉。

    鎮中學的老師們,對李雲生參加自衛反擊戰短短的十幾天內連升三級產生了懷疑,議論不止,於是,他們把二級教授趙壽叫來詢問,趙壽笑道:“這是軍事機密,不可隨便泄露。”他故弄玄虛,大有居高臨下,教師不如教授的意味。

    老師們說:“你如實招來,李雲生是怎樣連升三級的?”

    “我朋友的弟弟和李雲生一起赴越參戰打穿插,部隊出發前他被提為副班長。戰爭十分殘酷,犧牲了不少戰士,李雲生他們排的排長犧牲了,他被指導員指定為代理排長,聽說他們連的幾個排長不是負傷就是犧牲了,副連長和連長都負傷了,李雲生一定會被提為連長。這是前線來的消息。”二級教授十分認真地作了答複。

    大家經過認真分析,基本統一了思想,明確了認識,認為李雲生的的確確是連升三級,當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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