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傾之像隻小雞仔一樣,被韓旭和薑宥維一左一右夾在中間出了豪客來酒樓。


    雖然心中有一萬個心不甘情不願和一萬個別扭,但蘇傾之還是打禮向兩位致謝,“多謝二位方才幫蘇某解圍。”


    韓旭是早已心上一計,沒打算就這麽放蘇傾之走,大手一抓他的袖頭擒住他的手腕,一臉壞笑,“不是說好一起去聽曲的嘛。”


    “嗯?何時……何時說好?”蘇傾之小臉一綠,懵圈了。


    薑宥維一把擒住了蘇傾之另一隻手腕,和韓旭一模一樣的壞笑,“剛才說好的呀。”


    韓家的車夫把馬車停下,韓旭和薑宥維就跟提溜小雞仔一樣,把蘇傾之拎上了車。


    “欸……我不去啊,我不……”


    朱雀大街燈火輝煌,車馬人流熙熙攘攘,在這好一派繁華熱鬧景象中,一個接了黃柬的參政被“綁”到了——


    “盛樂坊!”蘇傾之手腳俱顫,哆哆嗦嗦地念出了牌匾上那三個金漆紅字。


    韓旭見他那一副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樣,心中一記冷嘲,“聽琴聽曲自然是要到盛樂坊。莫不是說……蘇同僚是要去秦樓楚館?”揶揄之色已是盡顯。


    “不不不。”蘇傾之連連搖頭。這可是盛樂坊啊!一壺茶就能讓他吃風一個月,他哪敢進啊!“我不進去了。我還趕著迴去……迴去……”迴去幹嘛?喂雞?喂狗?還是看住黃柬以防被偷?


    薑宥維嫌棄地咂了一下嘴,一副安撫裏帶著哄勸的語氣:“既來之則安之。剛才我們幫你解了圍,你就當報答了,陪我們聽聽琴曲。”一手拉著他,“我跟你說啊,現在正是琴賽預賽,勉強還能訂到包廂。到了決魁那日想在廊下擠個位置都難。”


    就像喝著酒進了豪客來那樣,蘇傾之這迴是喝了迷魂湯進的盛樂坊。


    今日是琴賽預賽的第三天,賓客滿座。薑宥維也是好不容易才訂到了一個包廂。


    包廂雅致非常,通常清雅的地方都點些花香、檀香或沉香,但這裏卻是一股淡淡的佛手柑香,很是特別。牆上掛有精美詩畫,小擺件精細考究。一張檀木棋盤上棋盒裏的棋子是羊脂瓷,顆顆飽滿,晶瑩似白玉。旁邊的茶桌上,茶爐茶具一應俱全。


    “今兒不喝茶啦。剛才在豪客來喝的不盡興呢。”韓旭看著薑宥維,眼裏帶笑,“不如在這兒繼續。剛好蘇同僚也在。”


    蘇傾之剛在茶桌邊跪坐下,一聽他這麽說,立即搖頭擺手,“不不不,我不會飲酒。”


    “蘇同僚不要這麽掃興!”薑宥維這麽一說,也不管他了,吩咐小廝:“先來三壺靈州釀。”


    韓旭安慰蘇傾之,道:“這靈州釀是果酒,喝不醉的。”


    二樓的天字號包廂都是最好的,麵向一樓堂中的窗子對著的就樓下公演的圓台。窗邊有小榻,小榻上有小桌,煮茶器具一應俱全,位分正、左、右三位,大家隻需坐下,便可以一邊品茶或飲酒一邊看表演。


    韓薑二人極是熱情,為蘇傾之介紹了每年琴賽的盛況,又細細講解了如何評判投選等事,令蘇傾之大開眼界。


    小廝送來了三壺酒,外加一些幹果小點,整齊地在桌子上排開。很快,今日預賽第一個上場的是位女琴師,她所彈之曲名《定春》。


    四下靜定。片刻後,玉指輕輕一撥——


    叮!一聲清脆落此廂,接著又是一聲,一聲,又一聲,像線雨入湖,淅淅瀝瀝。湖上有小舟,湖岸桃花正燦爛,春耕小牛欲停作,蓑衣農人揮鞭忙……


    蘇傾之不禁想起了老家濰州延臨,那是一個偏鄉小縣。三月春滿山是桃花,遍地綠草新芽。春耕時,家裏要向親戚借牛,所以會比別人家略早一些耕地,父母舍不得他下田幫忙,總是催他迴去讀書,可他又哪裏舍得讓雙親辛勞。家中貧寒,他很長一段時間白日幫人家舂米,晚上才有空讀書,他最喜歡月光皎潔的夜晚,因為那就可以不用點蠟燭了,坐到屋外就著月光讀書。


    此曲靈妙,意境悠然。蘇傾之暗自思忖,原以為這些世家子弟隻會驕奢淫逸,想不到他們竟也著迷清雅高韻。


    曲妙,酒也美。這靈州釀果味清新,甘甜如美茗,飲過唇齒留香。美酒澆鄉愁,蘇傾之也不用韓旭和薑宥維勸酒了,自己一杯接一杯地喝,也不知何時昏昏睡了過去。


    寅時二刻。


    蘇傾之迷迷蒙蒙睜開眼睛,想摸著下床去倒杯水喝,卻發現自己是睡在矮榻上。


    我家何時有矮榻了?他心裏一嘀咕,猛然間嚇得立時全醒了!從矮榻上跳了起來,再定睛一看——這環境……這陳設……這不是盛樂坊嗎?


    這時,房門打開了,一個小眼睛小廝探頭看進來,“聽著聲音,公子你果然醒了。”又轉頭對著外麵道:“拿醒酒湯和手巾來。”


    蘇傾之一聽,連忙擺手,“不必不必,我這就走。不勞煩了。”


    “哦。”小廝反倒一步跨了進來,一臉禮貌的笑,“那煩請尊官結一下賬。”


    “結……結賬?”蘇傾之隱隱覺得不妙,“與我同來的那兩位公子沒有……”話說到這,蘇傾之兩腳一軟,差點摔倒,不禁想抽自己一大嘴巴,他怎麽……怎麽能可笑到覺得他們付錢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呢!“那……多……多少?”


    “簡兮先生的台費和最早之前點的酒水,另外兩位公子已經付了。尊官隻需付後麵的酒錢,共一百一十六兩。”


    一百一十六兩!!


    蘇傾之兩眼一黑,暈過去了。


    *


    *


    朱雀門外。


    關德鵬心急如焚,昨夜韓旭和薑宥維這兩世家子弟把蘇傾之帶走後他就不安得失眠一夜。平日候門,蘇傾之總是來得最早,可今日眼看著時辰快到了他還不見蹤影。韓旭和薑宥維倒是已經到了,正與其他世家子弟說著開心的事,一群人哄笑不止。關德鵬也沒敢去問問他們把蘇傾之帶走後的事情,隻是一直往他們那兒看,看他們究竟講什麽事情。


    韓旭早注意到關德鵬那做賊樣了,心情極好地朝他走去,哥倆好地摟著關德鵬的肩,低聲道:“老關,你就甭擔心啦。蘇禦這會兒還待在盛樂坊呢。”


    盛樂坊?!裴德海一聽這三個字就兩眼發直,雙腿不聽使喚地亂顫起來。“你是說盛樂坊?”他又問了一遍。


    “是啊。昨夜出了豪客來,我們去了盛樂坊,我和宥維可是請他看琴賽聽曲子。”說到這裏,他周圍一圈世家子弟紛紛大笑了起來,“但是他自己叫的酒可要他自己付錢啦。”


    關德鵬隻覺得被一竿子打了腦袋。盛樂坊裏的酒那都是金液啊!他是吃了豹子膽還是灰熊心?敢在盛樂坊喝酒?


    “今日,他蘇禦恐怕是要曠值啦。”韓旭說罷,仰天放肆大笑。


    關德鵬一聽到這頓時臉垮一地,蘇傾之根正苗紅,可若是曠了工且理由竟然是付不起酒錢被扣下了……這前途要毀的呀!


    眾人千盼萬盼的寒門之星,還沒帶領著大家揚眉吐氣,就這麽隕落啦?


    關德鵬兩眼一熱,怨自己害了蘇傾之,自己昨晚就不應該讓他們把人帶走的!


    同僚們已經進入值房各就各位,眼看著時辰就要到,陛下就要來了,關德鵬站在禦書房門口望眼欲穿心急如焚。


    通常最後一個到的彌澄溪也來了。“關前輩早啊。”彌澄溪打著招唿,見他望著遠處,一副焦急萬分的樣子,便問:“怎麽了?”


    “蘇傾之還沒來。”


    這就奇了!往日蘇傾之總是最早的。彌澄溪也凝目遠望。


    不多時,空闊的廣場上,一個黑影正從遠處跑來,一縷晨陽正越過宮牆,照在青石板上,看起來像極了陽關大道的開啟。


    “看那!有個人正跑來!會不會是蘇同僚?”彌澄溪人年輕,視力好,指著正在移動的黑點叫關德鵬看。


    關德鵬頓時緊張得屏住唿吸。


    那人正是蘇傾之!!


    “快快快。”關德鵬急煎煎道。


    擦著最後一刻,蘇傾之衝進班室就是撩袍跪倒,馬上就聽外頭宮人唱道:“陛下駕到~”


    “恭迎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陛下剛入了勤政閣,眾人平身。


    薑宥維問:“你是怎麽出盛樂坊的?”聲音太大,引得宮人出聲告誡:“輕聲,莫要君前失儀。”


    蘇傾之輕蔑地瞟了他一眼,一邊拿巾帕擦拭滿頭滿臉的汗,抬頭挺胸,道:“走出來的。盛樂坊的馬車送我迴的家。”


    韓旭也溜到這頭來。他很是不服,非是名門勳貴盛樂坊概不予賒欠的,“怎麽可能!”他一個身無二兩銀的窮鬼怎麽可能完完好好走出盛樂坊大門,早被打斷腿了好不好。


    蘇傾之白了他一眼,閉口不答了。


    到了廊餐時間。


    關德鵬一心的愧疚早拋到九霄雲外了,賊心狗膽,拉了拉蘇傾之的袖角,壓低聲音道:“蘇老弟你昨兒慌跑做甚,還好人家祝老爺沒有多怪……”頓了一頓,兩眼笑得眯起,“其實是祝小姐沒介意。昨兒包房中的那侍婢,就是祝小姐!人家祝小姐對你很是滿意啊!滿口誇讚呢!讓我帶轉個話,問你明晚可得空赴同福茶樓飲茶?”


    “關前輩你莫要再講。”蘇傾之想都不想理他。


    關德鵬不拋棄不放棄!糾纏不放,好說歹說:“你們二人年紀合適,那祝小姐又溫婉賢淑。”眼睛一滴溜,把原本就低的聲音又低了低,“這幾年造紙賺錢,那祝老爺家底豐厚,才這麽個女兒……你入贅過去,不虧。”


    什麽!!


    入贅?!


    蘇傾之臉色一黑,差點罵人。他堂堂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居然……居然要他入贅!


    冷靜,冷靜。這裏是禦書房。蘇傾之在心裏一遍遍地對自己說。


    強壓著心中的怒火。蘇傾之話語盡力平和,“誠如蘇某昨日所言,蘇某不敢高攀,謝過祝老爺、祝小姐美意。”


    “欸,我……”關德鵬正欲再言,蘇傾之卻不再理,快走兩步就撇下了他。


    這……這怎麽好心好意不被領情倒還遭怪上了呢!關德鵬心中鬱悶不已。那祝老爺多好的人呀,人家家底豐厚,祝小姐還溫婉識禮,若不是自己一把年紀了,他還真想休了妻去求娶呢。


    年輕人啊,心高氣傲又不識好歹啊!關德鵬搖搖頭,歎了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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