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傾之帶著昨天剛買的衣服,走進了廖記成衣鋪。他已經得了陛下賜的衣服,自然要穿那件去賞春宴,至於昨天買的,就趁早退了吧,畢竟十一兩銀子也是不少錢呢。


    店裏夥計上前招唿,蘇傾之擺擺手,往正在整理樣衣的店老板那裏去,他怕嚇著老板,便輕聲喚了句:“老板。”


    老板轉過身來,看到客人第一反應自然是笑臉相迎:“客官想買什麽衣服啊?”


    蘇傾之窘迫,“不不不,老板,我是昨天來買衣服的。”


    因為他們昨天是穿著朝服來店裏的,所以老板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他來,“哦!您是和彌大人一起來的那位蘇大人。”


    蘇傾之見老板認出自己來了,不禁鬆了一口氣,他剛才還擔心老板不認賬。“是是是,是我。”


    “怎麽啦蘇大人?可是衣服有什麽問題?”老板很熱情,轉頭又叫了夥計,“阿點,快去沏杯茶來。”


    “不用不用。”蘇傾之擺擺手謝絕,覺得還是趕緊辦完正事走人,“衣服沒有問題,隻是……隻是我想退掉。”


    老板一聽蘇傾之要退衣服,笑容瞬間就僵了,“退……退掉?”他有點懷疑自己聽錯了。


    “嗯,是的。我想退掉。”老板臉色不對,蘇傾之心如捶鼓,大氣不敢出。


    “衣服沒有問題,為什麽要退掉呢?”


    蘇傾之揖了一禮,“因為蘇某用不上了。”


    這話說得好笑,什麽叫用不上了?衣服買了就是要穿的呀!又不是要供起來。“什麽叫用不上了?”老板又細細打量了蘇傾之一番,心想他不會是來騙錢的吧?不會呀,明明一表人才,斯文得很。


    蘇傾之越發窘迫,可這衣服他真的穿不上,總不能放在家裏作古傳給子孫吧。“我與彌大人昨日來買新衣是要去赴宴穿的,可是……我……我去不了了。”蘇傾之說罷就在心裏直念阿彌陀佛,見諒見諒。


    老板盯著蘇傾之看,看他臉紅不已一副窘迫模樣。正巧夥計端著茶來了,他一抬手就把茶拿走,自己喝了起來。“阿點,把這位大人要退的衣服打開來看看,好好檢查有沒有哪裏破了鬆了。”


    “是。”夥計依言,拿了蘇傾之的衣服去檢查了。


    老板目光尖酸,蘇傾之隻得垂首避之。


    不多時,夥計迴報:“沒有問題,老板。”


    老板“哦”了一聲,走到櫃台裏去。沒一會兒將一些銀子放在了台麵上,“如數奉還。”


    蘇傾之見老板退了錢正心下一鬆,可看到他放在台麵上的銀子時,他愣了,“老板,給多了。”這多的有點離譜呀!蘇傾之算了一下,整整有四十五兩。


    老板翻了個白眼,“沒有錯,多的還請你幫忙還給彌大人。”


    “什……”蘇傾之一愣,他再怎麽傻也應該明白了,“你是說——”


    老板冷哼一聲,“你看看那材質,那繡活兒,十一兩怎麽可能買得到。”


    難怪呀!難怪他當時覺得物超所值,難怪他還奇怪彌澄溪自己買了什麽衣服那麽貴,原來……是幫自己墊了錢。


    蘇傾之感覺被狠狠甩了兩耳光,臉上火辣辣的疼。抓起銀子,扭頭就跑出了店門。


    *


    蘇傾之滿腹憤懣。彌澄溪瞞著替他付了大半不止的衣服錢,這是什麽意思?這不就是啪啪打他的臉嗎?頂著一副純良無害的樣子,到頭來不也是個看不起人的世家子弟嗎?


    ——“蘇老弟,你這是去哪兒了?”


    遠遠地就聽見有人喚他。蘇傾之舉目望去,見關德鵬就立在他家門前朝他揮著手,一輛雙駕馬車就停在他身後。


    嗯?蘇傾之滿心疑惑。想不出他為何而來。


    “德鵬兄。”蘇傾之下了馬,見了一禮。


    關德鵬爽朗一笑,“實不相瞞,今日是有人托我拉個線將蘇老弟引見與他。”倒也是坦誠直接。


    蘇傾之心下警覺,“何人?”


    關德鵬還是一臉的笑,“蘇老弟去了就知道啦。”說著拍了拍蘇傾之的肩,“老哥我還會害你不成?”


    說實話,照以前蘇傾之是會拒絕的,但前日薑宥維那幫世家子弟出言辱他,是關德鵬幫他解的圍,蘇傾之對他心懷感激。


    關德鵬見蘇傾之表情有所鬆動,趁熱打鐵:“來來來,老哥幫你把馬拉去拴好。我們乘馬車去。”


    “不必,不必,我自己來。”怎麽好意思讓別人幫自己拴馬呢。


    蘇傾之雖然心裏還微有些猶豫,但還是很快拴好了馬,迴來了。他在禦書房近兩年,第一次有人替他說話,關係還是拉好一些,多個朋友互相照應嘛。


    這馬車車廂長八尺寬六尺,設七窗垂綾帳,而且整車用木皆是柚木。蘇傾之困惑了,這樣高級的馬車可不是一個三等參政有能力置辦的。


    關德鵬見蘇傾之盯著馬車看,趕緊哈哈一笑,道:“這車就是那位朋友借的。走走走,蘇老弟,我們走吧。”邊說邊拉著蘇傾之的袖頭。


    車夫殷勤地掀開車帳,一臉諂笑著,“大人您請,您慢點兒。”


    車廂能容四五成人同坐,內綴有金色繡紋綢帳,手枕嶄新,熏爐已燃,整個廂內一股淡淡的桂香。蘇傾之平生頭一迴坐這麽高級的馬車,看得兩眼閃。目光渴望至極,可心裏卻努力克製,幸好關德鵬是個明白人,一一為蘇傾之介紹,座椅下麵的拉屜裏還有折疊棋盤、茶壺杯盞等一幹雅物,甚是讓蘇傾之開了眼。


    馬車走得快,卻很穩當,根本不覺得晃。約兩刻後就停了下來,車夫報說地方到了。一揭簾子,竟是豪客來酒樓大門!攬客的夥計已經候著了,一臉見到財神爺的笑容。


    蘇傾之一看豪客來的大招牌,嚇得唿吸一窒,抓著關德鵬的袖子慌忙問是不是來錯地方。


    關德鵬拍了拍他的手,笑著道:“沒錯的,蘇老弟你安心就是。”


    滿室亮堂,菜肴飄香。客滿堂,聊談敬酒熱鬧無比。蘇傾之感覺自己像喝了酒,兩腳踩的不是地而是棉花,腦袋空空如也,不知道怎麽上的二樓,迴過神的時候,關德鵬已經領著他進了一個包廂,一位五十多歲身著華貴綢服大腹便便的大家老爺已經等在那裏,蘇傾之剛跨進來,廂門就從外麵關上了。


    關德鵬滿麵諂笑地對那老爺抱拳行禮,“祝老爺久等了啊。”


    那位祝老爺對關德鵬笑了一笑,“不久不久。”


    “這位就是蘇禦蘇大人了,雅字傾之。”關德鵬拍著蘇傾之的肩頭向祝老爺介紹道,繼而又轉向蘇傾之,“這位是祝老爺。實不相瞞啦蘇老弟,今兒這局飯是祝老爺做東,我呢,是沾你的光啊。”那位祝老爺已在關德鵬做介紹之時,將蘇傾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得蘇傾之心裏發毛。


    所以,那位借馬車的“朋友”其實就是眼前這位祝老爺?可為什麽要請我吃飯呢?縱使蘇傾之頭頂千百個疑問,但讀書人根植於心的禮教還是使得他抬手向祝老爺行了禮,“初次見麵。不知祝老爺——”


    關德鵬一聲“哎嗐”打斷了蘇傾之的話,他一臉殷勤熱絡的媒人樣,“來來來,我們先坐吧。”


    “嗯,對,先坐吧,菜已上齊,再等就涼了。”祝老爺肥頭大臉卻滿是和藹,作為東家,便先行落座。


    蘇傾之是有原則的,事不清人不熟怎能說坐就坐,正硬挺著身子站著,不肯挪腳。關德鵬有點急了,忙壓低聲音對他說道:“蘇老弟,你信老哥我!老哥不會害你的。”說最後一句時,那語氣幾乎是哀求了。


    “可……”蘇傾之是迂腐又謹慎,可偏偏又心軟架不住別人哀求。關德鵬三拉兩拽就把他拖到桌子邊,摁著他坐下了。


    這祝老爺與關德鵬是鄰居,名叫祝文才,是開造紙坊的。先帝重武但當今聖上興文,頻頻印書散發各州府給寒門子弟傳讀,又大推邸報,把國朝政務律法普及刊知百姓。京中造紙坊不過三家,祝老爺家的紙質好,為朝廷供貨,就這麽發了家。


    祝老爺家中有一獨女,今年二十有一,待字閨中。祝老爺因為與朝廷做著生意,所以心心念念想給找個適齡的朝員做女婿。那些世家子弟呢是看不上他們這樣的“暴發戶”的,祝老爺便把目光投到有前途得聖上青眼的寒門官員身上。昨日聽兩個宮中采買在議論說一位寒門參政入了皇帝賞春宴的名單,日後必定飛黃騰達,祝老爺眼睛立時一亮,興衝衝地跑到關德鵬家裏要他幫忙牽線。


    蘇傾之看著滿桌沒見過沒吃過的菜肴珍饈,再看看這裝潢富麗的包房,一種不似人間的錯覺。上次彌澄溪宴請,他也沒覺得這裏有這麽豪華呀。


    關德鵬殷勤地為他夾菜,催他快吃,可他竟覺得連筷子都不會拿了。這竹筷雕刻著精美花紋,這瓷碗晶瑩剔透恰似白玉,就連剛剛侍婢送上的淨手巾都比他洗臉的布巾要好上太多。


    “蘇大人在京中孤身一人,不知妻兒可是在老家?”關德鵬去過蘇傾之的家,見他一人住,以往與蘇傾之公務交接甚少,也未有過私聊,對於他是否成家無人知道個準信,但蘇傾之已經二十有五,說不定在老家已有娶妻。祝老爺便開口探問。


    蘇傾之見東家問話,便放下筷子,如實答:“蘇某尚未婚娶。家中隻有雙親。”


    祝老爺一聽,心裏樂開了花,忙看向一旁的侍婢,嘴角剛翹起一點,又立即收住,認真看著蘇傾之,又問:“那不知可有婚約或有中意良人?”


    中意良人?蘇傾之一聽這四字,心髒莫名地怦怦直跳。他想到了彌澄溪,可一想起她幫自己付新衣的錢時,心裏又是憤懣不快。蘇傾之搖了搖頭。


    祝老爺這一迴心裏的花直接開到臉上了,整理了一下措詞,道:“祝某有一女,時齡廿一,雖隻是中上之資,但溫婉賢惠,通情達理。”一邊說著一邊朝侍婢招手。


    隻見那侍婢取來了一軸畫,正展開。


    蘇傾之一見此狀,下意識就是低下頭,慌道:“祝老爺這是何意?”


    “何意?”關德鵬一見蘇傾之那樣子,笑得差點噴菜,拍了拍蘇傾之的肩,“這還不明顯嗎?”


    說媒?相親?蘇傾之頓時隻覺得全身血液都湧到頭上,猛地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忙行一深躬大禮,“祝老爺抬愛,蘇某隻是一小小參政,薪俸微薄尚還要贍養二老,不敢高攀。蘇某謝過祝老爺美意,謝過款待。”一串說完,轉身就是走。


    祝老爺原見蘇傾之行那般深躬禮,以為他是要來一句“拜見嶽父大人”,壓根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關德鵬也是好一頓懵,迴過神來的時候,蘇傾之已經開門出去了——


    “欸欸欸……蘇老弟你別走啊!別走啊!”關德鵬慌忙起身,一急,把椅子都弄倒了,自己也差點絆了一跤。


    關德鵬追出門外,卻意外見到蘇傾之正撞進一人懷裏——


    “喲!這不是蘇同僚嘛!”


    關德鵬的反應可比蘇傾之快多了,趕忙上前打招唿:“呀,是韓同僚。還有薑同僚啊。”


    是韓旭和薑宥維,這二人可是眼尖的主兒,看看蘇傾之又看看關德鵬,“你們兩位來這兒吃飯?”別開玩笑了,這裏最便宜的一盤菜都能要了他們半個月的俸祿。


    “是啊。”關德鵬一臉堆笑,心虛不已。


    恰巧蘇傾之見著祝老爺正站在包廂門口往這邊看,下意識地往後一躲,又撞了韓旭一肩。韓旭和薑宥維眼神一對,猜了個五六分。


    “那你們吃好了吧?”薑宥維問。


    “還在……”關德鵬剛說了兩個字,蘇傾之聲音略高一籌:“吃好了!我們吃好了!我正要走。”


    “嘿,那正好了,我們也吃好了。”韓旭彎了眉眼一笑,伸手摟過蘇傾之的肩頭,“本來就要約蘇同僚去聽曲,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去吧。”一邊說一邊摟著蘇傾之轉身就走。


    “欸……”關德鵬正欲喊住,卻吃了薑宥維一記眼刀,慌忙閉了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奈何陛下盡欺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花已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花已陌並收藏奈何陛下盡欺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