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彌澄溪迴到禦書房坐班,不禁連唿神奇。她可是在勤政閣吐了的呀!這樣君前大失儀居然沒被打迴原職?


    後來大家很快就知道了,原來彌澄溪的父親曾經做過陛下的翰墨老師,可是那也隻是做了二三個月,後來她父親可是做了五六載皓王的翰墨老師,嗯!想來彌老先生在那二三個月裏對世子肯定是很好的,所以彌老先生奏請迴鄉清修,陛下馬上就批了,還讓彌澄溪到禦史台任職,昨天還賜菜了呢。嘖嘖!看來又是個需要巴結討好的人呢!


    到了廊餐時間,眾人紛紛圍坐到彌澄溪那裏,熱情地請她嚐嚐自己的菜肴。什麽炙羊肉、一品雞、酸梅鴨、蜜/汁乳鴿、鬆鼠魚……一頓飯,就把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吃齊了。


    彌澄溪牙尖嘴利不假,但也很會說好聽的話,三言兩語就能把人捧得那叫一個身心暢快。


    廊餐和皇帝用餐的地方其實就隻是一牆之隔,外頭說什麽,皇帝在裏麵聽得清清楚楚。汪正一開始還蹙眉,本想出去讓大家小聲一些卻被陛下豎手製止了。


    “彌同僚平常都哪些娛樂?盛樂坊聽曲?悠哉居品茗?還是清逸園打局捶丸?”現在開始聊到娛樂項目了。


    隻聽彌澄溪道:“我喜歡到青樓喝酒。”——


    年輕的皇帝一聽到這被一口湯嗆到了,猛咳了起來。汪正見此嚇得臉都黑了,趕緊上前又拍又是順背,“陛下慢些。是這湯太燙了嗎?”


    楚奕央咳得眼睛都紅了,連連擺手。朕是被彌澄溪的話燙到了。


    一眾參政也是聽得臉都黑了,彌澄溪來自禦史台,那些青樓賭坊可不就是他們就喜歡去暗訪的地兒嘛。於是又嗬嗬哈哈地轉了話題,問她是否喜歡寶物鑒賞,可以一約到天墨居鑒賞字畫什麽的,彌澄溪連連應好。


    恰今日初二,是楚奕央每個月去成泓館取書的日子。


    外頭的雲板一響,楚奕央就放下手中奏折。眾人也放下手頭事務,準備恭送陛下。


    彌澄溪很開心,陛下去了成泓館就不會再迴禦書房來了,不出意外她可以提前散班迴家。午膳時雖然嚐了許多菜肴,可不知為什麽反倒餓得快,她想馬不停蹄地去查記來一大碗羊肉麵。


    “恭送陛下。”和楊震整齊地站在勤政閣門道邊,作揖恭送,彌澄溪憋足了迎接幸福到來的喜悅。


    楚奕央正欲抬腳,卻突然停了下來,轉身,“彌愛卿不是最喜歡去成泓館嗎?來,陪朕一起去。”


    晴天裏一聲雷,把彌澄溪的幸福感劈了個稀碎。“……是。”再見了羊肉麵,今天不能去吃你了。


    成泓館裏卷軼浩繁,有很多眾世家送的絕筆孤本,帝祖覺得就這樣藏著太可惜,於是命人謄錄翻刻到書局裏印刷,也準許朝中官員在休沐時到成泓館閱讀,平日成泓館裏人來人往,隻是在皇帝選書之日閉館,僅留侍書官服侍皇帝在內選書。


    帝王儀駕浩浩蕩蕩入了成泓館,掌院攜眾宮人行禮迎駕,“恭迎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吧。”


    眾人平了身,這個時候陛下還不能直接進去,他要點侍書官進去服侍自己選書。


    楚奕央彎起嘴角一笑,道:“彌愛卿,你來選。”


    彌澄溪被陛下點了名,不禁脖子一縮。這陛下是要看她是不是真的常來成泓館,故意的吧?彌澄溪心不虧膽不顫,道:“那就請段雪嫻段女官吧。”


    陛下什麽都沒說,隻是從眾人躬身退開的通道直接進去了。


    彌澄溪落著三步隨在身後,經過段雪嫻身邊的時候,隻見她一臉緊張地看了一眼自己。


    這是彌澄溪第一次在這麽少人的時候進到成泓館來,靜如空穀,讓人不由自主地身心放鬆,滿鼻的書卷之味也好聞得不得了。她像是入了仙林美地一樣左右瞧看,而段雪嫻則雙手捧著托盤目不轉睛地盯著陛下的背影。


    陛下背影修長挺拔卻又滿是冷峻,一身繡金錦袍襯得他貴氣威儀,迫得人不得不心生敬仰和敬畏。外麵偷偷傳說陛下有斷袖之癖,連小話本裏都暗喻著寫。你看,先不說他還是肅王時隻娶了一位王妃,即位後王妃薨逝,他竟然從此再沒碰過女人!服國喪也不用這麽服的吧,肉不也照吃?還要什麽承恩女官啊,不過是為家族贏得利益守活寡罷了。可要守活寡也輪不上她們這些三品官朝臣的小姐吧,罷了罷了,還是在這成泓館裏留意一下尚未婚配的朝中官員吧,去做人家當家主母不好嗎?


    段雪嫻看著陛下的背影,心中又一聲歎息,怎麽就是個斷袖了呢,可惜啊。


    楚奕央突然停住了,轉身道:“幫朕把《潞河考記》取來。”


    段雪嫻一愣,正想確認陛下是跟自己說話,剛想答應,卻聽身邊的彌澄溪應了一聲:“是。”轉身穿過她身旁的書架離開了。


    楚奕央立在原地,左右看看,伸手拿起書架上一本《道通典》,才剛翻了兩頁,彌澄溪拿著《潞河考記》迴來了。“陛下。”她雙手將書奉上。


    楚奕央睨了一眼書名,並不看她,又道:“再幫朕拿《泠水浮遊誌》。”


    彌澄溪隻好把《潞河考記》放在段雪嫻的托盤上,又去拿《泠水浮遊誌》了。


    拿了《泠水浮遊誌》,又拿了《無為》、《求問》、《百木養護》、《百橋記》——這幾本書,段雪嫻見都沒見過,可彌澄溪居然像變戲法一樣把它們都變了出來。


    彌澄溪覺得陛下肯定是要捉弄她,來來迴迴上爬下翻好幾趟,口幹舌燥的。陛下倒好,之後幹脆坐到北角檻窗的書桌那裏喝茶去了。彌澄溪拿著陛下要的《海嶼錄》去的時候,陛下正跟段雪嫻說完話,一副含笑非笑的樣子,段雪嫻則有些緊張到臉紅。


    楚奕央見到彌澄溪來了,眼中帶笑,接過彌澄溪找來的《海嶼錄》看了一眼,對段雪嫻揮揮手,道:“把這些書都放迴去吧。”說著,將《海嶼錄》也放下了。


    “是!”段雪嫻遵旨。除了陛下翻看的《道通典》,其餘的都拿走了。


    檻窗大開,這時正有涼風拂來,吹得是滿室怡爽。發絲飛舞,紗帶飄動,有一種柔柔懶懶的感覺。


    “你怎麽那麽快就能找到書本?”楚奕央不是沒有耳聞彌澄溪記憶超群,是想聽她親口迴答。


    “臣不敢自詡過目不忘,但臣見過的東西十有八九都不會忘記。”彌澄溪迴答得已經算是謙遜了。


    楚奕央莞爾一笑,“那朕方才讓你去拿了《求問》一書,與之放在同列的哪本書被朕拿來了?”


    彌澄溪立即答:“《道通典》。”


    “好好好。”楚奕央嗬嗬笑著,伸長手臂輕拍了拍她的後腦勺,說了一句讓她嚇得心顫腿軟的話:“你這顆腦袋呀,朕越看越喜歡。”


    這話怎麽聽著這麽滲人呢?彌澄溪忍不住抖了個激靈。


    楚奕央又抬手指了指書架方向,“傳聞中的京中第一才媛?”


    彌澄溪明白陛下指的是段雪嫻,頷首道:“是。”


    一抹冷笑爬上楚奕央的嘴角,“真是有才當該如彌愛卿一樣參科入仕。”


    陛下這話是在誇讚自己,可彌澄溪聽著並不覺得高興反倒心中一刺。有才學的女子寫寫閨閣詩詞或自娛或與閨密分享,本隻是怡情雅趣之事,與參科入仕扯不上關係呀!思慮片刻,彌澄溪笑笑道:“段女官寫的香奩詩頗是靈秀,聽聞者無不交口稱讚。怡情之才是雅才,若所有女子都跟臣一樣誌在參科,那豈不是少了靈秀落得庸俗。”


    “哈!”楚奕央大笑了起來,“你呀,”他又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彌澄溪的後腦勺,“不善妒還尊人卑己。”是個直內方外的人。


    彌澄溪屏口不言,默受下陛下這一誇讚了。


    不多時,外頭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


    楚奕央望向檻窗外,看了一會兒,忽然道:“下這樣的小雨,你覺得最適合賞什麽景?”


    彌澄溪望著陛下,不確定道:“線雨落湖?”


    楚奕央揚唇一笑,點了點頭,“確實也是好景致。不過朕想到的卻是梨花帶雨,宮裏最適合賞此景的,便是三色園了。”


    “哦。”彌澄溪一副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楚奕央又問:“京中何處適合賞線雨落湖之景?”


    “荷江。”彌澄溪立即道,“約三兩好友,乘畫舫遊船,或溫酒或品茗,暢聊賞景兩不誤。”


    楚奕央臉上笑意深深,“彌愛卿好雅興。”


    外頭淅淅瀝瀝的雨這時轉大,劈裏啪啦的。


    檻窗外正好是一叢芭蕉,雨水打在芭蕉葉上啪啪直響。


    彌澄溪望著雨打芭蕉出神。


    許是感覺到陛下的目光,彌澄溪迴過神,見陛下正盯著她看,便趕緊一臉歉意地低下頭。


    “你喜歡下雨天?”楚奕央問。


    彌澄溪搖了搖頭,“也不算是。隻是很喜歡聽雨打芭蕉的聲音。”


    楚奕央微微一愣,他也很喜歡聽雨打芭蕉的聲音。


    此時才三月初,下了雨就會有些寒意,宮人們送了薑茶。


    茶湯溫熱正好,一口入喉就覺得全身由裏到外暖融融的。彌澄溪覺得愜意,不由得晃蕩起腳丫來,當她反應過來旁邊坐著陛下呢,便立即拘謹地夾緊了雙腿,坐得挺拔筆直。


    楚奕央早察覺到她的“失儀”,還真沒有哪個臣子在他麵前敢這樣“不拘”的。不過,也沒有哪個臣子讓他這麽放鬆過。他屈唇一笑,道:“和你說話輕鬆不累。”


    不累?彌澄溪眉頭一蹙,那陛下和誰說話很累?“陛下這是誇獎臣嗎?”


    楚奕央忍不住又笑,“是。”話落,他也不禁訝異,在成泓館短短半個時辰裏,自己已經笑過好幾次了。


    是啊。竟然不由自主地笑了好幾次呢。


    *


    第二日。


    彌澄溪還打算在朱雀門外等候時把帶的綠豆餅給吃了,可一直有朝中官員前來和她打招唿令她受寵若驚。


    昨日才跟陛下去一趟成泓館就這樣“紅”啦?別呀!我綠豆餅還沒吃呢!彌澄溪叫苦不迭。可奈何一直到了更鼓敲響,朱雀門開啟,百官魚貫而入在廣場列隊時還不時有人對她投來灼灼目光,隨侍帝王的機會難得,她本是禦史台八品監察禦史,一朝竟到了禦前,是個“紅人”呀。


    彌澄溪對眾人又是頷首又是作揖,愣是沒空偷吃,不得不在去禦書房的路上故意走得慢,才尋了個沒人的空當趕緊把綠豆餅胡亂一通塞。


    入勤政閣卻發現有人頂了她起居郎左史的位置了。


    “嗯?沒人跟我說呀。”彌澄溪對著楊宇大眼瞪小眼。楊宇和她一樣,也是禦史台八品監察禦史,兩個人關係還算不錯。


    楊宇一臉無辜,“昨日臨散班時下旨到了禦史台。棠中丞還以為你是因為前日嘔吐的事情被退了職。”


    哎呀!怎麽嘔吐的事情都傳到“娘家”去了!真是好事不出門!彌澄溪想著大概是要迴禦史台去,剛邁了一步就聽外麵宮人朗聲唱報:“陛下駕到~~”


    眾人齊齊跪禮,山唿:“恭迎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腳步聲漸漸近來,不多時,彌澄溪就瞥見赤朱袍角停在她的麵前,立即凝神屏息。


    “朕已經命人替了你的起居郎一職,你從今日起兼做朕的禦前侍書吧。”陛下的聲音沉靜威嚴。


    “臣,遵旨。”


    叩頭領旨後,彌澄溪又不禁犯了嘀咕,這禦前侍書是個什麽官職?要做什麽?以前沒這個呀,怎麽說加就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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