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澄溪不想連累禦膳房,於是假意悠悠轉醒,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


    “哎呀!”汪正又叫了起來,“伏低!快伏低!”因為彌澄溪是跌到汙穢/物中,她現在這一頭一身的實在不能汙了聖目。


    汪正連忙擋在彌澄溪身前,向陛下解釋:“彌郎官此時儀容有失。”


    彌澄溪看到自己這一身汙穢,又是惡臭難聞,忍不住又有點想吐了。


    楚奕央麵露惡色,抬手掩了口鼻,“帶去馨蘭齋。”


    “是。”汪正領命。


    不多時,門外的小太監拿來了一件白色大氅,撐開,將彌澄溪兜頭包住,領著她出去了。


    經過參政的班室,大家都瞪大眼睛嚇得不敢唿吸。午膳時才被陛下賜菜,當時眾人那是一個羨慕嫉妒呀!現在看來倒是自己命好才對,羨慕什麽呀!


    彌澄溪一路上丟了魂一樣,隻由小太監領著走,然後又上了一頂轎子。


    完了!仕途完了!自己是在勤政閣嘔吐的千古第一人,陛下不砍自己頭已算恩典了,褫奪官職是逃不了的了。不知是怕的還是冷的,彌澄溪全身發軟,牙齒咯咯打顫。


    馨蘭齋是外宮一處宮苑,原本是給皇帝休寢用的,但當今聖上勤政幾乎到昃食宵衣的地步,所以便在離禦書房不遠的永寧殿做閱讀和休寢合用。


    彌澄溪萬萬沒想到陛下命人把她帶到馨蘭齋竟然是要她洗浴。送她來的小太監對她拱手一揖,“彌大人快些洗浴,太醫來瞧過之後,陛下還要問話呢。”


    嗯?還要問話啊!彌澄溪立即有了氣力,想在禦前好好說話求求情,保住自己的仕途,立即揮退了眾人寬衣沐浴。


    這馨蘭齋的浴池三尺見方,湯色乳白還有淡淡花香,這本是皇帝享用的,彌澄溪戰戰兢兢快速洗畢。出了浴,宮女們拿來了幹淨外衣服侍她更衣,還幫她理發梳髻。


    剛才她還覺得自己保住仕途大有可望,可現在她又隱隱感覺不妙——宮女們帶來的是女子裙飾……這難道是陛下很清楚明白地告訴她要褫奪她的官職?


    當今聖上無有後妃,連寵姬美人都沒有一個,宮女們難得侍奉一位女主新鮮得很,嘰嘰喳喳地圍著彌澄溪,“大人這頭發又黑又密還順如絲,大人是什麽膏油呢?”“大人這皮膚真是又白又細滑,天生麗質。”


    說到皮膚細滑,彌澄溪從未自覺,可大妓坊的姑娘們都喜歡捏她的臉肉,讓她覺得大概就是這麽迴事吧。


    外頭的小太監聽她們在裏麵嘰嘰喳喳,忍不住催:“快點快點!別聊了!陛下還要問話彌大人呢。”


    可結果,到了永寧殿後還是在殿外等了許久。


    禦書房裏兩個人吐了,楚奕央聽著都覺得渾身不自在,迴了永寧殿也去沐洗了一番。穿好了中衣步出浴閣,侍裳女官們便上前為皇帝穿衣。上衣下裳外加褙子已經是非常簡單的著裝了,可偏偏侍裳女官是新撥過來的承恩女官,這些官家小姐平日裏都是由著丫鬟伺候穿戴的難免手笨,一個衣帶都打了好久。


    陛下近侍女官長雲妝看著打衣帶的侍裳女官笨手笨腳,打了又拆拆了又打,恨不得自己上手代勞。


    終於是穿戴好了。楚奕央從後麵繞出到了殿中,在小案前坐下。宮人們又奉來茶水和小點,雲妝將茶點擺到小案上。


    楚奕央端起茶盞,道:“讓她進來吧。”


    下邊的太監得令應了聲是,躬身退出去請人了。


    一抹亮粉似春風吹落的桃花瓣輕盈飄飛入眼來。楚奕央心中一顫,不由自主地盯著那嬌俏小仙子……不,彌澄溪。隻見過她穿官服和男子裝,沒想到宮中常見的千褶裙竟被她穿出幾分仙氣來。


    “臣彌澄溪叩見陛下。”


    楚奕央迴過神來,見人已經在下麵跪禮了,連忙道:“平身吧。”說著朝雲妝揮了揮手,示意她去扶彌澄溪起來。


    雲妝立即輕巧幾步上前把人扶了起來。看彌澄溪起身吃力的樣子,明顯是腿傷著了。陛下果然仁厚,寬慈體恤下屬。


    楚奕央見彌澄溪垂首低眉等待審問的小心模樣,招了招手,“你過來,近一點。”


    彌澄溪心中暗暗叫苦:別啊陛下,您威儀無匹龍氣太盛,小的一靠近就膝軟,指不定等一下又跪了。可天子之言即為令啊。“是。”她任雲妝扶著,往前又近了近。


    楚奕央又盯著她看了看,雖然不是絕色也不算大美,但中上之姿又膚白勝雪加上在禦史台打磨出來真率執傲,也是自成一副獨特的氣質。“方才來人報過了,菜裏無毒,你怎麽暈的?”


    彌澄溪小心髒咚咚咚地捶著小鼓,若說了謊那就是欺君,欺君就是殺頭,這可比丟了官職可怕多了。彌澄溪決定坦白:“臣可算是在勤政閣裏吐了的第一人,臣怕呀,想著先暈過去吧。”


    楚奕央原本正伸手要拿糕點,突然又不想吃了。“那怎麽又醒了?”


    “臣擔心連累禦膳房,臣一人做事一人當。”


    本以為陛下會發怒,沒想到他竟笑了起來,好像彌澄溪剛剛講了個笑話。“你父親不苟言笑莊重嚴苛,朕小時候沒少挨他手板子,怎麽就教了你這麽個女兒呢?”楚奕央哭笑不得。


    彌修在楚奕央還隻是小世子的時候擔任過他一段時日的翰墨老師。他極其嚴苛,尤其是在習字上。隻要有一個字寫錯或是寫得不好,他都會勒黑,罰寫百字。那段時日,他就常常做噩夢滿紙勒黑,夢魘了好幾迴,所幸沒過多久他便被皇祖父換走了。


    彌澄溪自然是知道自己父親曾做過陛下授課老師的往事,想著陛下該不會是要打她手板以報幼年之仇吧?


    楚奕央還聽說彌修與其夫人恩愛有加,成才子才女的佳話,不禁揶揄道:“想來是被你母親慣著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楚奕央很是羨慕。他的生母舒怡太妃是王府婢女出身,沒少受王妃欺淩。因為是父皇酒後之為,與母親本無好感,自不會將他們母子二人放在心上。母親也常因自己位卑無法庇護好他而流淚自責。


    “臣母……在生臣的時候難產而死了。”彌澄溪低聲說道。


    楚奕央心頭一顫,忙道:“朕未知,失言了彌卿見諒。”


    彌澄溪福身一禮,“陛下言重。”


    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麽,有些尷尬。楚奕央舉盞喝了一口茶,忽然想到昨夜在通義街的官妓坊外看到彌澄溪,便問:“彌卿不當值的時候都喜歡做些什麽?”


    啊?彌澄溪有些摸不著頭腦,陛下問這個幹什麽?總不能迴答就在家裏躺著看書吧,彌澄溪覺得應該說得好聽一點:“臣休沐時喜歡到成泓館研讀。”


    楚奕央一聽,點了點頭,道了一聲:“甚好。”


    *


    彌澄溪一臉困惑地出宮去,雖然半天也沒想明白陛下找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可至少官職保住了,想想還是開心。陛下沒有革她官職,也沒有罰她,還讓太監送她出宮。以前在禦史台,隻在偶爾上大朝的時候能“聽見”陛下,她聽著那個沉靜如山的聲音總覺得陛下威嚴不苟言笑,心裏又敬又怕。可今日所遇之事,讓她對陛下完全改觀。陛下仁厚寬慈,甚至溫暖柔和,像極了親切疼人的鄰家大哥哥。


    到了安上門,值崗的士衛查了兩遍她的牙牌,幸好太監給她做了證明,不然她大概還要出示官籍才會被放行。


    “彌大人慢走。”太監把她的食盒還給她,頷首一禮送她出門。


    “多謝小公公。”彌澄溪接過食盒,轉身就走。出了安上門,正努力尋找自家的馬車停在哪裏,突然見旁邊有個人影竄出來道了一聲“彌大人”,把她嚇了好大一跳。


    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蘇傾之!“呀!是蘇同僚啊!”忽然想起可能是自己請他吃了東坡肘子而害他吐了,立即道歉:“對不起啊,蘇同僚!是我害你吐了。你……你這是也提前散班了?”彌澄溪就是得了陛下的特赦提前散了班,要不她一身女裝再迴去禦書房可不是很好。


    蘇傾之確實也被勒令提前散班的,他在這裏等彌澄溪很久了。說實話,如果不是剛才聽那太監稱唿她“彌大人”,他還真沒認出來是彌澄溪。


    “彌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蘇傾之做了請的手勢。


    彌澄溪二話不說,往旁邊退了退。


    蘇傾之退到牆下,又對彌澄溪拱手作揖一禮,“蘇某想與彌大人道個歉。”


    道歉?彌澄溪混亂了,她與蘇傾之也算今日才見麵,而且自己還害他出事,怎麽反倒他要跟自己道歉了?“蘇同僚,此話怎講呢?”


    蘇傾之看著彌澄溪,也不忸怩,“蘇某知當年會試之時,是彌大人贈了小被與棉捂。”


    嗯?當時叫阿鬆從馬車上取了小被和棉捂給了蘇傾之後就直接走的,蘇傾之不應該會知道東西是她送的。而且……知道了的話不是應該道謝嗎?怎麽是道歉了呢?


    “蘇某當時見那小被與棉捂外料是錦,且繡工精細,知是世家子弟才用得起,但……”蘇傾之的臉紅得火燒火燎,“但蘇某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生怕內裏夾了小抄被設計冤枉,故將物品棄在留管處了。”


    是的,當年他就是怕自己被世家子弟設計陷害所以在門口檢查的時候,說東西不是自己的,放在了留管處。考試結束出貢院的時候他見到彌澄溪背著一樣紋樣的小被出門的時候才知道是誰送的,可要去留管處取迴的時候卻被告知不見了。


    彌澄溪一聽,不禁深吸了一口氣。當年會試,還真的抓了兩三個夾帶小抄的人。“是我疏忽唐突了。”彌澄溪道歉,可想了一下又覺得不對,“可蘇同僚怎麽斷定我沒往裏麵夾小抄?說不定我真夾了呢。那你就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蘇傾之一笑,“彌大人為人正直不阿,在三司中口碑風評連陛下都……”蘇傾之止了語。他竟然一時忘形說了妄言!事情是他有一日到禦前錄事,聽了陛下和右相說三司之中新員的事情,右相說新員還需磨礪,但陛下卻單獨點了彌澄溪說她做事不偏不倚正直敢言,可比好多男子。


    彌澄溪擺擺手,“蘇同僚說笑了,許是聽岔。”想起陛下剛才在永寧殿,那表情就跟看個猴似的,怎麽可能會誇她。


    蘇傾之尷尬一笑,“蘇某妄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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