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迴到兩日前。


    晨時,天還是灰蒙蒙一片,皇宮內卻早已忙碌起來。


    永壽宮外,宮人們來來往往,進進出出,捧著各色錦緞、各式珠寶,迎接宸貴妃的冊封大典。


    青霧輕輕梳著季月容的發尾。


    “皇上待姐姐真好,前日才下旨,今日就趁著吉日行冊封禮了,像是怕姐姐跑了一樣。


    皇上既準姐姐自由出入養心殿,還讓姐姐夜裏宿在乾清宮,完全將這永壽宮當成擺設了呢。”


    連榮貴妃也是借著她家娘娘的勢頭跟著一同辦了冊封禮。


    不然怕是還得等到下個月去。


    餘光早就瞥見陸毓仙走進來了,青霧說話一股子無邪,還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微低下頭,緊閉嘴巴。


    她假裝剛看到陸毓仙進來,小心翼翼地喊了聲,“毓仙姑姑。”


    陸毓仙頷首,迴了個還算親切的笑容。


    她先是給季月容行禮。


    隨即,她接過青霧的梳子,“奴婢曉得貴妃娘娘待這小丫頭好,隻是宮裏有宮裏的規矩,奴婢也是擔心她日後給娘娘惹出什麽事端來,才不得不嚴厲些。”


    陸毓仙比初見那晚拘謹了許多,神情還透著幾分委屈,“貴妃娘娘若是不喜,奴婢以後必不會越過娘娘訓誡她。青霧在永壽宮如何,奴婢權當沒瞧見,望娘娘不要嫌了奴婢。”


    陸毓仙是永壽宮的掌事,自打舒純皇後逝世,永壽宮就被封宮了。


    她是禦前姑姑,也是死守永壽宮宮門的掌事嬤嬤。


    給永壽宮裏的宮女太監訓話,是有這個權利的,甚至是小主麵前,也可以適當的,小小的勸諫三四。


    季月容不是真的頭迴進宮,心裏也清楚這一點。


    她端坐於銅鏡前,迴過頭,嘴角抿起一個溫柔的弧度,“本宮與青霧沒經過嬤嬤教導就進了宮,對宮規一知半解,姑姑是宮裏的老人,有些事還得姑姑操心。”


    樹大招風,集矢之的,她不能再讓宮裏人離心了。


    入宮時便做好了為人替身的準備,不是嗎?


    眼下也不過是成為多個人眼中的替身罷了。


    季月容佯裝不安,突然握緊她的手。


    察覺到對方隱隱激動的神色,她斂眸:“不瞞姑姑,那夜進宮匆忙,本宮與皇上隻見過兩麵,青霧是本宮的義妹,本宮待她如親妹妹,她一進宮就被皇上的人帶走了,本宮心中難免恐慌。”


    季月容微微蹙眉,眉眼宛如染上了一抹愁緒,“本宮心下忐忑,看見青霧迴來,隻想跟她好好說說話,下下棋,好緩解一二,並非有意驅趕姑姑。”


    她鬆開陸毓仙的手,眼神恍惚,“那日清晨,隨著太監一聲尖細的嗓音,宣旨太監步入殿內,展開明黃卷軸,高聲宣讀,說皇上要冊封本宮為貴妃,還賜了宸這般顯貴的封號。”


    季月容望著梳妝台上的琳琅寶石玉釵,漸漸失了神。


    冷宮兩月,她有意遮掩容貌,避開宮人。後麵幾月,不是在莊嬪宮裏就是在謹嬪的儲秀宮做些髒活累活,供人打罵。


    原是為了避禍才掩飾姿容,不承想她這張臉才是她最大的武器。


    “娘娘?”陸毓仙見她眼中並無喜悅,隻有彷徨失措,像是看到了故人,不禁眼眶泛紅。


    她目光從梳妝台前的飾品上滑過。


    珍貴稀有的點翠頭麵、各色質地通透,通體翠綠的翡翠鐲、潔白如脂的玉釵。


    這些在貴妃娘娘麵前無異於石頭,竟拉不迴對方一絲神智。


    “娘娘不必憂心,有奴婢在,還有皇上,不會再讓娘娘受人欺負的。”陸毓仙給季月容梳起貴妃常見的發髻。


    她寬慰道,“娘娘地位高貴,又有協理六宮之權,便是旁人嫉妒,說了什麽不好聽的話,刺了娘娘的耳,娘娘也可盡管懲罰。皇上隻願娘娘活得肆意些,奴婢亦是如此。”


    季月容淺笑,繼續套話,“入了這後宮,哪裏還能肆意得起來。三年複三年,新人一多,皇上隻怕很快就會厭棄本宮了。”


    陸毓仙眼神示意青霧退下。


    她神色自若,語氣淡淡道:“別人奴婢不敢說,但娘娘,日後即便真犯了什麽錯,那也定是旁人逼的,皇上必然不會怪罪和冷落您。”


    季月容心驚之餘還有些無言。


    舒純皇後不過是個死人,沒想到能起到的作用如此大。


    結合她所得知的,再從陸毓仙那放肆又一味幫舒純皇後推卸責任的態度來看,舒純皇後怕是個…楚楚可憐的腹黑之人。


    看來,她還得找個時機去一趟方姐姐那裏才行。


    陸毓仙:“昨日皇上已派遣官員告祭太廟後殿和奉先殿。按規矩,冊封禮的次日娘娘還得聽訓。但太後娘娘不在,皇後娘娘又懷胎九月,身子不太方便,皇上便取消了聽訓這一環。”


    陸毓仙插上最後一支玉釵,扶著季月容起身。


    貴妃儀仗陳列在宮殿內外,金鳳旗、金龍旗、繡鳳旗、繡龍旗,還有各種顏色的傘蓋和扇子。


    青霧看得眼花繚亂。


    她擺出一副天真爛漫的小姑娘表情,亦步亦趨的跟著。


    而季月容也在貴妃儀仗的護送下前往太和殿,行跪拜禮,接受冊寶。


    無論是誰,冊封當日,皇上一般都會給幾分麵子,歇在對方那。


    季月容是貴妃,可以在永壽宮門前接駕,不必被人抬去養心殿。


    因著敬事房著人來迴過話,她明白今晚是肯定要侍寢了。


    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心緒煩亂。


    她愣坐在貴妃榻上,隱隱有些排斥夜晚的到來。


    夜色如約降臨,還沒到戌時,天就已經是黑沉沉的了。


    王權一聲:“皇上到。”


    季月容收起臉上的遲疑和不易察覺的不悅,攜宮人到正殿外迎接。


    她曲膝行禮,聲音輕柔而恭敬,“皇上萬福。”


    趙衡拉她起身,當著一堆宮女太監的麵,“你膝蓋不好,日後不必行禮。”


    皇上都不用行禮,那皇後豈不是也不用?還有榮貴妃,平禮也省了呢。


    “謝皇上厚愛。”季月容聽出了他的話外之意。


    她就是膝蓋好這會兒也得說不好了。


    卑躬屈膝了那麽久,正好她也不喜歡宮中的行禮,省了更好。


    “王權殿外守候,其餘人在宮門外等著。”


    趙衡吩咐完,拉著季月容緩緩步入永壽宮。


    他的步伐略顯沉重,眉宇間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複雜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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