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少有人提及,也就太醫院有個老太醫說起過兩句。”


    顧衣昇麵容平靜,目光淺淺,“據那老太醫說舒純皇後是闔宮上下唯一一個不分貴賤,不僅會給宮女太監請禦醫,還會自掏腰包救濟窮苦宮人的主子。”


    他眼神轉到季之玥懵懂的臉上,思量了會兒,輕聲解釋:


    “宮內會有專門的藥房,宮女和太監生病時可以在這裏領取一些常用的藥物進行治療。


    皇宮不比外麵,宮女太監是請不動禦醫的,尋常藥物若是治不好,冬日裏的一場發熱風寒就能要了他們的命。


    舒純皇後肯將人命放進眼裏,所以她宮裏的宮人常常靠著她這個主子名義,請些空閑的太醫看病。”


    季之玥哦了聲,語氣很是真摯,“那她人還怪好的嘞。”


    聽聞此言,眾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季之玥歪頭,“怎麽?我說的不對?這都不算是好人嗎?”


    現在這個世道,還是在皇宮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已經很好了。


    不是嗎?


    顧以霄年紀不大,對舒純皇後的認識不多。


    但他有了解到先帝衝冠一怒為紅顏,親手斬殺禦史一事。


    “舒純皇後的脾性,待人待物,各有所異。誠如古語所雲:千人千麵,不可一概而論。大哥的話,隻能說明舒純皇後待宮人,懷有仁慈心,寬以待下。”


    顧以霄抿了抿嘴唇,斟酌字詞,“我嚐聽聞,嚴禦史屢次上疏,彈劾舒純皇後,言其‘不睦後宮,不分尊卑’,言辭切切,似有深意。”


    他本非後宮之人,故其未曾親睹宮闈之貌,亦未嚐耳聞內廷之音。


    身份有別,職司各異,難置喙宮闈秘事。


    隻是,察禦史之言,觀臣子之行,雖未明言,辭色之間,似有未盡之意。


    舒純皇後在世之時,朝堂諸公似多有疏遠。


    連帶著她的兒子,也就是當今皇上,群臣也是敬而遠之,未敢深交。


    當然這裏麵興許內有乾坤,不然皇上如今也坐不到那位置上,更不會有滿臣擁護的盛世。


    季之玥皺了皺眉,好奇地問,“後來呢?”


    “禦史彈劾,重臣附和,要麽是利益相悖,眼紅她,要麽就是確有其事。”


    季月容才聽方重琰說過這件事,不由得接上了話,“舒純皇後知道後,心甚不悅,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沒隔多久,先帝上朝,天威震怒,嚴禦史遂以忤逆之罪,伏誅於殿前。”


    “先帝也還怪好的嘞。”季之玥敷衍地迴了句,用癡迷的眼神輕瞄一眼顧以霄。


    膚白如雪,青絲如墨,紅唇微張,風姿綽約。


    好想親。


    她掐了個幻術,又立了個聲音屏障,以最快的速度抱著人親了兩下,依依不舍地放開。


    幻術解開,季之玥不以為然地道,“男人就是這樣,見不得皇帝不進後宮,更見不得有人獨寵後宮。稍有不對,全怪女人,那嚴禦史,沒準就不是個好的,皇帝借題發揮罷了。”


    “嗯。”季月容毫不猶豫地附和點頭。


    顧以霄懵懵地抿了一下唇。


    借著眼角餘光,發覺大哥和季姐姐的眸光裏閃動的並不是訝異和不悅,隻有沉吟思慮,便知是他們又是被遮掩了耳目。


    他沉著地輕斂下眸,隨即又不動聲色地抬眸,冷瞥了季之玥一下。


    季之玥捧著臉,圓圓的大眼睛無辜地朝他拋媚眼。


    眼波流轉間的一顰一蹙,若隻偶爾來上一迴,顧以霄定會迷戀上。


    然而,眼前這人,昨晚還抓著他的腳,幹著些不是人幹的事。


    顧以霄收迴視線,一個人呐呐無言半晌。


    “高高在上的妃子,朝卑賤之軀伸出手,給了宮女太監一次又一次的希望,換做是誰,都會動容。”


    顧衣昇進宮日子短,知道的並不多,他悠悠地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至少在宮女太監眼中,舒純皇後是個極其善良的主兒,救他們隻是想救,不求迴報。總不能因著舒純輕易就讓上位者打開心扉,步步高升,就否定她好的一麵。”


    舒純皇後得到了上位者的讚賞,還有上位者的寵愛。


    或許她隻是平等的不待見宮中所有皇帝的女人。


    逝者已逝,他們又何必再妄加揣測。


    “多謝顧大哥直言相告,”季月容看了看擦灰的天,起身。


    顧衣昇和顧以霄下意識站立相送。


    季月容短暫地凝視了會兒季之玥,輕歎,“妹妹在看他什麽?”


    季之玥側目,給了姐姐一個眼神,“你不懂,多看一眼,情灼灼,少看一眼,情惘惘。”


    “我一點也不想懂。”季月容站在她麵前,手中緊握著一卷官府文書。


    紙張微微泛黃,邊角有些磨損,顯然已被反複翻閱。


    季月容深吸一口氣,緩緩展開文書。


    “這是前些日子方家給我送來的。”


    她將官府文書遞到季之玥麵前,示意她查看。


    季之玥抬起頭,眼中滿是疑惑。


    “曾用名:季月容?五妹的名字。徐青姝,這是姐姐姐現在的新身份嗎?”


    “嗯。”季月容陷入迴憶。


    “五妹死時,季老漢似乎很怕被人知道,故而一直隱瞞不報。娘沒能脫離那個村,一是季老漢在官府那邊有人,二來,家裏附近十幾家人都是季老漢的眼線。


    衙門派衙役查人口時,季老漢多次躲了過去,五妹的名字依舊在季家的戶籍上,後來,瞞不住了,季老漢也隻說是送給別人當丫鬟了。


    我本就是小鬆村出來的,借用五妹的身份,也經得住別人詢問。因著林生原的事情,我是罪臣之後,但明麵上誰也不知道。


    畢竟那林生原從未承認過我娘的身份,方大人查過,他不僅忘記了我娘,怕惹人懷疑,他還找了個冒牌貨代替我娘。”


    季之玥眉頭微微一皺,“方大人查得到,皇上應該也能查到吧?”


    她看過季老漢那些書信,換命多開始於14-15歲,五妹死時才七歲。


    估計五妹也是換命的人選,季老漢的冷眼忽視,不小心將人害死,又擔心上麵的人責怪,這才決定隱瞞下來。


    季月容抬頭直視她,眼睛一眨一眨的,“我原本也沒想瞞著,換命一事,牽扯進來的人太多,甚至還有太後娘娘參與。就算我的身份經不起細查,隻要皇上在意我這張臉,他就會想盡辦法給我換一個新身份。”


    反正,皇上要是真查到林生原,她也權當不知。罪臣之後,她不認。


    她注視了妹妹些許時間,沒頭沒尾地道,“你這張臉,與舒純皇後也有兩分相似的。”


    季之玥睜了睜圓潤的杏眼,“哪裏像了?”


    季月容輕笑一聲,“上迴我們在客棧見麵,你那個妝容,認識我的,旁人一看可能會覺得像我,但你不施粉黛的模樣,其實也像舒純皇後。”


    她神情難得迷茫。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將一切如實相告,剩下的,端看皇上如何裁奪吧,大不了再死遁一迴。”


    再掙紮一番,倘若終究拗不過,她也就認命了。


    在那之前,隻希望能將方姐姐也一同帶出來。


    但是,方姐姐似乎不願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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