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結束的暑假,胡同附近規劃很久的那個舊工廠開始拆遷重建,連田小棠他們常去的那座小山都被夷平了山頭,開始修建辦公樓和小區住宅。


    睡在山上那片墓地的所有人,包括田小棠的爸爸,都被移到近郊的一個陵園裏。有人說胡同很快也要拆了,但至於什麽時候,卻沒人知道。


    肖黎和袁柳兩家搬走後,院子都一直空著沒有轉賣出去。


    朱辰君家倒是想出售,問詢的人始終寥寥。拆遷的風聲漸起,好幾波人迫切地想買,朱叔叔卻不打算出手了。


    剩下的幾戶,龐叔叔家也早有了搬家的打算,隻是還沒找到合適的去處。眼下附近晝夜施工聲實在吵鬧,龐叔叔家便加快了買新房的腳步,英俠英傑已確定搬走,隻是早晚而已。


    範大夜範大娘待範俊哥放假迴來,本是想一家人一起商量一下要不要盡快搬走的,但倘若他們也搬走,那胡同裏便隻剩小棠她們母女倆了。


    於是挑了一天小棠母女都在家,範俊哥過來請小棠娘倆過去吃晚飯,打算飯後兩家人一起商量去留。


    每次小棠過來吃飯,範大娘都是挑著小棠喜歡的備上一大桌,今天也不例外。小棠看著滿桌子誘人的飯菜,親昵地抱住範大娘撒嬌,範大爺在一旁笑眯眯的。


    範俊哥吃味地說爸媽對小棠倒是比對親兒子更好,他迴來好幾天了,還是借小棠的光才吃得上這麽豐盛的飯菜。


    晚飯後,天剛剛擦黑,兩家人圍坐在院子裏開始聊正事。


    範大爺問小棠媽媽,有沒有打算買處新房,胡同附近人家漸少,加上附近施工人員魚龍混雜,胡同裏早已不如先前熱鬧和安全。


    小棠媽媽何嚐不知道這些,隻是小棠爸爸過世後,媽媽成了頂梁柱,小學教師工資又著實有限,所以小棠家積蓄實在少得可憐。


    親近如範大娘一家,小棠媽媽無需隱瞞什麽,便猶猶豫豫地說了難處,以她們如今的狀況實在沒能力買新房子,不過好在過兩年媽媽學校的員工樓就蓋起來了,錢再攢一攢,到時候勉強可以按揭一套。隻是眼下她和小棠怕是還要多留在胡同裏兩年。


    小棠心裏很不是滋味。家裏的難處媽媽從來不會對她說,也從未虧待小棠,小棠雖然知道爸爸走後生活已大不如前,但從沒想到媽媽一個人默默扛下這麽多重擔。


    田小棠想到自己平時的種種不懂事不成熟,對媽媽的種種不體貼不體諒,負罪感和內疚感慢慢席卷而來。


    在和範大娘一家的交談中,一切難處媽媽都說得很坦然,但她越是這樣,田小棠越是難受。


    漸漸的範大娘眼圈也紅了起來,拉著媽媽的手,心疼得說不出話。


    平時不苟言笑的範大爺也似是被觸動了,真誠地說一直都把小棠媽媽當小妹,而小棠呢,和自家閨女沒兩樣,他願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小棠媽媽出些錢,不管多長時間,有錢再還,不還也不要緊,就當他這個做大爺的給小棠添嫁妝了。


    小棠媽媽感動極了,流著淚說不出話。


    小棠正掉著眼淚,範俊哥把她拽過來,和大人說了句“你們慢慢聊,我帶妹妹出去走一走”,便把小棠帶出胡同。


    脫離了那片壓抑的氣氛,小棠覺得唿吸順暢了很多,但心裏還是沉甸甸的輕鬆不起來。她悶悶不樂地跟在範俊哥身後。


    走到附近一家甜品店門口,範俊哥找了個室外露天的座位,讓小棠下等著,進去買了兩杯冰飲,陪著小棠坐下來。


    田小棠本以為範俊哥會聊些搬家拆遷的事,但意外的是範俊哥似乎並不打算說這些。田小棠暗暗鬆了口氣。


    “下學期就高三了,有沒有想好考哪所大學?”


    田小棠搖搖頭。她忽然覺得自己很不靠譜,每天為些小事分神費力,到現在都還沒開始規劃以後的路。


    “那專業呢?有沒有喜歡的專業?”


    田小棠有點難為情。她本是對地質類專業很感興趣,但她的情況已不適合讓她玩情懷,她想今後多半會走一條很現實的路,比如選個電子信息或計算機類比較大眾好就業的專業吧。


    範俊哥看她那迷茫的樣子,笑笑說:“沒關係,我假期都在家,你什麽時候有想法了隨時找我,我幫你參謀參謀。”


    田小棠感激地點頭。


    範俊哥看了看她,又說:“我馬上要開始實習了,公司已經辦了入職,但我以後不會留在那。你有想過考去哪個城市嗎?說不定我們以後會在一起。”


    聽到範俊哥說到“在一起”,田小棠嚇了一跳,抬頭看範俊哥一臉平靜坦然,便知道自己會錯意了,當下就有點不好意思。


    她想了想說:“北京吧,北京近嘛,我可以常迴來看媽媽。”


    範俊哥好像早料到似的,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又說:“肖黎考去北京了吧。”


    田小棠心漏了一拍,她抬起頭看向範俊哥,他正盯著她看,眼神頗有深意。


    田小棠結結巴巴起來:“我可不是因為他才要去北京的,我本來也打算考北京的學校的,隻是還沒想好哪所學校而已。”


    範俊哥衝她笑了起來:“你緊張什麽,我又沒說你是為了肖黎。”


    田小棠語塞。


    範俊哥目不轉睛地看了田小棠半晌,突然伸過手來,把田小棠散落在額前的一縷頭發別到耳後,說:“你和肖黎常見麵嗎?”


    田小棠搖搖頭。她的確不常見他,兩人都遵守著那天的約定,自從夏致返校起,便再也沒見過麵。


    高考過後,肖黎給她打過幾次電話,高考成績和錄取通知,他都第一時間告訴了她。肖黎最終去了北京一所985高校,他說,他在北京等著小棠。


    範俊哥今天好像對肖黎尤其感興趣似的,又問了小棠肖黎的成績、院校和專業之類的,小棠一一作答。


    範俊哥好像終於打算放過田小棠了。他喝了口飲料,問起了她朱辰君和袁柳的近況。小棠終於鬆了口氣。


    迴去的路上,走著走著,範俊哥拉過來小棠的手——手腕上還係著他送她的珍珠手鏈。


    範俊哥手指輕撫了一下手鏈,手伸進口袋裏,掏出來一個小盒子打開,把一條嶄新的手鏈係到珍珠手鏈的旁邊。手鏈由一顆顆金色的小海螺形狀的珠子串聯而成,金燦燦的。


    田小棠把手抬高仔細看著那串精致的小海螺,問:“是金子嗎?”


    範俊哥笑著點頭。


    田小棠嚇到了,吐著舌頭說:“我可不能收這麽貴重的東西!再說你還是學生,哪來這麽多錢啊!”她邊說著邊忙不迭地解手鏈。


    範俊哥按住她的手,故作生氣:“我當然有錢了,你哥我能賺到錢。再說了,我媽天天念叨讓我對你好點,她要是知道你不肯收,肯定要生氣的。”


    田小棠看著範俊哥認真的表情,想到範大娘一家的好,紅著眼眶說謝謝。


    範俊哥揉了揉她的頭發:“謝什麽,以後我會賺很多錢,把你喜歡的東西全部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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