絹帕上,淚眼婆娑,絹帕下,嘴角高揚。


    四下寂然,靜得能聽見遠處金水河水珠濺起的聲音。緊攥的拳頭終是鬆下,裴澤頹然拍了拍她的肩:「起來吧,地上涼。」


    裴蓉軟軟應聲,暗自慶幸。正欲起身,抬眸的一瞬,整個人突然僵住。裴澤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心中咯噔。


    紅日近西,瀲灩似血。逆光中,顧泊如攏手而立,叫人辨不清他的神情:「裴姑娘可還記得,那日在漱玉山莊,在下同你說過的話?」


    不遠處,肅穆鍾聲攜來佛偈梵音,攪人清淨。裴蓉腦中轟然,癱軟在地,抖著嘴唇半天找不迴自己的聲音。她記得,她當然記得。


    ——「若再有下次,就休怪在下冷血無情了!」


    原隻是警告,不想竟這麽快就實現。


    慶和殿。


    延熙帝匆匆趕來時,蕭讓已和榮貴妃吵開。


    「城牆被人動過手腳,這是不爭的事實!侍衛們都說了,昨日隻有七公主的人在南門逗留最久,貴妃娘娘還有什麽好狡辯的!」


    榮貴妃怒氣上湧,覷了眼端坐在上首的太後,又咬牙忍住。隔著衣袖轉了轉手腕上的佛珠,勉強定下心緒:「這話本宮就不懂了。依照四殿下的意思,昨日在南門待得最久的人就最有嫌疑,那你手下的人豈不是嫌疑最大?」


    「你少在這混淆視聽,誰不知你……」


    「夠了!」延熙帝捏了捏眉心,由崔臨扶著上前,行過蕭讓身邊時還瞪他一眼。


    蕭讓肚裏窩著團火,卻也隻能作罷。


    「韶樂如何了?」延熙帝坐到太後邊上,問道。


    張太醫躬身迴話:「啟稟陛下,九公主中的乃是一種尋常迷藥,歇息一會自然就能醒過來。」


    延熙帝放心,擺手讓他迴去,又轉向蕭讓,眼底雲遮霧繞:「迷藥的事,你查過了嗎?」


    蕭讓噎聲,拱手一禮:「兒臣……慚愧。」


    「哼,能查清楚的事不去查,反而在這對一些虛無縹緲的事揪著不放。」延熙帝鄙夷一哂,「去,查去。順便替朕去看看韶樂,若是醒了,就迴來通報一聲。」


    蕭讓驚愕:「父皇,此事並非虛無縹緲。那城樓的確……」


    「城樓年久失修,垮掉也非不能理解。」延熙帝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去,看看韶樂怎麽樣。」


    年久失修?事關人命,他竟隻用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就打發了?


    蕭讓怔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環視四周。


    慶和殿內裝飾未去,富麗堂皇得不似人間,方才還在這及笄的人卻差點喪命,而她的父親竟還漠然安坐在這滿堂金玉中,隻道這是起意外?


    帝王之家?受寵的和不受寵的?有權勢的和沒權勢的?嗬嗬。他忽覺胃裏惡心。


    蕭謙見他臉色不妙,含笑上前打圓場:「既然張太醫都說阿九無事,四哥也可放心。城樓修繕不當,乃守衛之失,與四哥無關。四哥也不必太過自責,畢竟……當時若不是有你在,阿九就真出事了。」


    自責?這話可厲害,不僅幫敦儀洗脫罪名,還將禍水引到他身上,說城樓垮倒一事,責任全在他。隻怕再說下去,又要成他亂潑髒水了。


    蕭讓睨了他一眼。蕭謙也不閃躲,坦然與他對視,笑意謙和,帶著居高臨下的傲慢。


    他是公認的天之驕子,十八年來事事順遂,卻因一個小小的貪瀆案而在蕭讓手中栽了跟頭。他不服,不過是一個常年被放逐在外的喪家犬,也配與他爭?


    「兒臣,告退。」蕭讓冷笑一聲,轉身離去。這地方太髒,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佛珠轉動聲戛然而止,太後微抬眼皮撩了他一眼,合眸繼續念佛。這般沉不住氣,如何成大事?


    榮貴妃和蕭謙對視一眼,都自覺閉嘴。


    延熙帝揣摩著太後的心思,想著該如何息事寧人。


    他並非有意包庇敦儀,包庇榮貴妃,隻是不想看蕭讓在朝中一門獨大罷了。既然韶樂無事,那就不必深究,到時抓幾個不慎要緊的人問罪,平息太後的怒意便可。


    可拿誰說事比較好呢?


    殿內眾人各懷心思,殿外三人也心猿意馬。


    小太監哈腰聽完顧泊如的話,碎步入殿通報。看著他的背影,裴蓉心涼如水,咬著下唇,不甘地將眼淚憋迴去。


    裴澤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背對著章華宮的方向,好叫自己的心舒服一點。袖口被人拽了一拽,他轉頭正對上裴蓉的臉。


    「哥哥,你會幫我的,對嗎?」


    淚水漣漣的眼睛,怯懦又依賴。他忽然憶起那日杏芳宴上,她也是這怯懦的模樣,若是那日他肯上前護她,她是不是也會對他青眼有加?


    「當然。」裴澤沉聲應道,抬手幫她把碎發掖到耳後,眼睛是在看她,卻又好像不是在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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